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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說到何心隱這個人,筆者不得不多說幾句,何心隱在原時空的曆史上,萬曆七年將死於牢中,他的死正是出於張居正的授意。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和遙遠的歐洲文藝複興時代一樣,這是一位布魯諾式的殉道者。隻不過他的悲劇比歐洲的布魯諾早了幾十年。
封建社會發展到明代,已經是中國農耕社會發展的最高階段,所有指標都在這個時代達到臨界點。
當整個明王朝完成文官化、商業化、城市化、白銀化、私有化的時候,啟蒙思想破土而出已是必然。明朝這個封建等級大廈開始搖晃,倫理綱常受到衝擊,波瀾壯闊的時代開始到來。
整個社會開始輿論民間化,參政、議政群體擴大化,士人結社普遍化,男女開始平等化,人人開始積極追求自己的權利,從這一點來看,這的確是一個偉大的時代。
後世的人們從歐洲文藝複興運動、法國大革命、拿破侖戰爭中捕捉到那時代跳動的脈搏,但殊不知在二百年前的明朝就已經完成這一係列過程。
中國的文人、詩人、畫家拋棄了文藝的複古風,而去追求以“真”、“性”、“靈”為主體的自我風尚;在中國南方的書院內,士大夫們就提出了“天下非君王一人之天下,乃共治基礎”、“天下為主君為客”等民主思想。
在此基礎上,在中國的明王朝就有學者提出“農工商皆本業”、“物競法則”、“奢靡能促進經濟增長”等具備市場經濟的觀點。
除此之外,在十七世紀早期的明王朝伴隨著資本主義運動,在中國的江南市鎮誕生了種類齊全的保護雇工的行會組織,並爆發了人類曆史上第一次無產階級工人運動。
這些都領先歐洲三大工人運動二百年,還有十六世紀末明王朝境內的空想社會主義革命更是精彩篇章,而何心隱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所以,當十九世紀的美國工人還在為每天八小時工作製奮鬥的時候,在十七世紀的明王朝,已經建立了完善的失業救濟製度和破產保護製度,以及勞動保護行規。但是這所有的一切都隨著十七世紀明王朝的滅亡而嘎然而止。
何心隱原名梁汝元,江西吉安府永豐縣梁坊村人,二十九歲鄉試全省第一。但他對做官並無興趣,他認為人生應該率性而為,士農工商皆是一樣,他否決出去做官的必要性。
何心隱的主張主要是打破社會等級,建立一個人人平等的社會。五倫中,他將朋友看作之首,認為君臣、父子、兄弟、夫妻都應該像朋友那樣是平等的。
實事求是的講,何心隱的觀念不僅在那個時代令人無法接受,就是拿到後世,恐怕也是令許多人無法接受。
為了實現自己心中的這個無等級社會,何心隱在家鄉梁坊村成立聚合堂,將全村的人進行合族居住,老人放在一起奉養,幼兒放在一起養育,少年放在一起讀書,婦女放在一起紡織,男丁放在一起耕種。
所有的財產,包括田產充公,集體吃飯,集體住宿,稅收以全村為單位繳納。看到這裡,大家有沒有想到一個名詞——人民公社。嘿嘿!還真有點像。
聚合堂仿佛實現了儒家思想中的那種大同社會,在此時的江西省梁坊村似乎真的建立起一個人人平等、人人勞動,人人有飯吃、有衣穿、有房住的理想社會。
但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這個聚合堂維持了十二年便跟顏鈞的萃和會一樣轟然倒塌。聚合堂的覆滅是跟明帝國稅收有關。
何心隱在將整個梁坊村變成了一個大家庭的同時,對納稅問題也十分上心。
說真心話,大明朝的稅製很低,農業稅百分之三。即使是這樣,但是人們還是千方百計的逃脫稅款,逃稅具有傳染性,一旦一家逃稅往往會連帶著全村逃稅,所以為了保證稅糧的征收,朱元璋在鄉村設立糧長專業負責稅糧的督導。
這時候,梁坊村的村民對何心隱說道“我們是父母生的養的,跟皇帝沒有關係,我們的田地也是祖上傳下來的,並不是皇帝賜予的,我們為什麼要繳納皇糧。”
何心隱立刻對這種觀點進行了反駁,他說道“如果沒有國家的保護,我們就會生逢亂世,我們的生命也不會存在;如果沒有皇帝庇佑,就會出現豪強,我們的土地也會被掠奪過去。所以,加納賦稅保護國家就是保護自己。”
何心隱的這一番高論達到醍醐瓘頂之效,獲得了全村人一致的認同,何心隱專門設置管糧、征糧的人,從此梁坊村的稅糧再無拖欠之說。
嘉靖年間京城的工程頗多,一方麵是修正祀典需要營建祭廟,二是宮中多失火,遭火災的大殿需要重建,這些都帶來對木料的需求,而嘉靖年間的財政又很艱難,這不可避免的會產生攤派。
作為解決嘉靖財政問題的攤派很快來到了南部各省,這次來到永豐縣的是一種叫做“皇木稅”的玩意兒。
如果稅率開始就定的較高,老百姓習慣了也沒什麼,如果定下較低的稅率,一旦錢不夠花,反過來增稅,則會引起老百姓的反彈。
當這種“皇木稅”下到梁坊村的時候引起一何姓家族的抵製,理由是他們梁坊村的稅收是全村統一上交。這樣一來縣衙派來的人便找到了何心隱,何心隱說他們全村已經全部加入聚合堂,對稅率做了統一規定,不能再更改。
很快縣衙以抗稅罪將何心隱抓捕,後來同為泰州學派的好友程學顏賣掉家產,將何心隱保釋出獄。
何心隱的聚合堂完全是一種烏托邦式的構想,它拋卻人性的私欲,完全以自己族長式的強製來推行,妄圖進行複古,當自己被捕入獄後,存在了十二年的聚合堂很快便樹倒猴孫散。
曆史已經表明,依靠強勢人物維持的任何改革或者社會模式都不可能持久。
何心隱雖然出獄了,但他被發配貴州戍軍,一年後他逃離了戍軍之地,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這位本來叫做梁汝元的鄉紳從此改名叫作何心隱。
何心隱既逃離貴州後便去了京城,在顏山農的另一個弟子羅近溪的介紹下認識了同門的耿天台,在耿天台的介紹下他認識了在國子監任司業的張居正。
兩人一番交談後,言語開始不投機,接著便展開了一場針鋒相對的辯駁,就在那場辯駁之後,何心隱對友人說道“張必為相,為相之後必禁止講學,也必將殺我。”
何心隱的看法是對的,他一眼就將張居正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那股戾氣看了出來。
在京期間,何心隱參與了倒嚴行動,失敗後他逃離京城,開始了二十年的講學活動,從江南到川蜀,從齊魯到西北,他的足跡遍布帝國的山川河跡。像泰州學派的其他傳人一樣,何心隱真正做到了身體力行。
時間進入到了萬曆年,張居正當國,天下學風驟緊,張居正禁止講學,毀天下書院,張居正的舉動遭到天下學子的激烈反對。
何心隱聯合泰州學派的門人開展了轟轟烈烈的倒張運動,聲稱要聲張正義,逐張去位。張、何二人之間的矛盾終於全麵爆發。
萬曆七年,張居正將何心隱定性為妖人,下令全國緝拿。何心隱開始東躲西藏,終於在萬曆七年在學生胡時和家中講學時被張居正的爪牙偵知,湖廣巡撫王之垣將他抓捕到武昌,學生胡時和一路跟隨。
在巡撫衙門的大堂上,王之垣命令何心隱跪下,何心隱隻是坐在那裡,王之垣命人拿條棍抽打,何心隱隻是在那裡發笑。
何心隱被抓捕的消息很快轟動了大明帝國,這無疑是帝國成立一來文化界的一件大事,它不僅是明代思想領域界的風向標,更是中國思想發展史上的風向標。
泰州學派的門人儘皆為營救何心隱而四處奔走,有的去京城遊說,有的變賣財產,奈何張居正權勢熏天,天下媚張者如過江之鯽,朝中反張的要員也保不得性命更彆說一個小小的何心隱。
萬曆七年(1579年)九月二日,六十二歲的何心隱被當局杖殺於武昌,消息傳出輿論嘩然。
在知識分子群體中引起極大的恐慌與震動,生員們紛紛聚集起來抨擊張居正的施政措施,當時民憤之大、措辭之烈世所罕見,當年在武昌就爆發了一場反對張居正的學潮。
萬曆七年(1579年)是中華帝國史上的一個重要年份,因為二十一年後在西方另一位異端思想家布魯諾被中世紀的宗教裁判所燒死在鮮花廣場。
兩者是何其的相似,都是為了堅持自己的學術觀點付出了生命,究竟是西方的何心隱,還是東方的布魯諾我們已經無法分辨。
試想一下,如果能讓這兩位思想家走在一起,交流各自的學術觀點,那會是一副什麼樣的景象,抑或產生一種什麼樣的學術思想。
萬曆七年的杖殺事件從一個側麵反映了十六世紀的明王朝,雖然思想看起來自由,但不允許除了儒家文化其他一切文化的存在,也帶有歐洲黑暗中世紀的專製色彩。
黃宗曦在《明儒學案》中說泰州學派大都“赤手以搏龍蛇”,這種描繪的確貼切,泰州學派的門徒始終堅持與底層民眾結合的方式,拒不與官府合作,他們讀書隻是為了獲得心靈的解放,而不再是取仕。
在他們這裡沒有門第之見、經院之彆,從最淺顯的語言入手,所以吸引了眾多的底層民眾參與,儒家門徒壟斷教育的局麵被打破,士農工商、凡夫俗子皆可受教育。
何心隱更是通過創辦聚合會的方式來親身實踐自己的大同社會,當與何心隱同時代的英國人莫爾的公有製社會還停留在幻想中的時候,東方的何心隱就已經開始實踐了,而英國人歐文的實踐卻是二百多年後的事情。
合居、平等、公有特點的聚合會已經開始令大明王朝的等級社會搖搖欲墜,它衝擊了中國自周代就已經建立的禮樂製度,新的社會秩序還沒有建立,舊有的秩序又受到了衝擊,這注定是一個波濤洶湧的年代。
何心隱和他的聚合會不僅觸及到了倫理秩序,更使教育平民化、思想自由化,這些都不容於這個掙紮的社會,萬曆七年何心隱被杖殺就是一個明確的信號,明帝國容不下異端思想。
何心隱的鄉村試驗不顧人性的私欲,強行實行公有製,隻能是一場烏托邦的鬨劇,但他作為人類曆史上第一個進行空想社會主義試驗的人的確值得後世人的關注。
除此之外,聚合會這種純粹公有製式的生產和生活方式是否降低了人們的勞動積極性和生活積極性,由於史料沒有記載,筆者不得而知,不過從另一個時空華夏曆史的實踐來看它,應該是可以印證了讀者頭腦中的疑問。
張居正之所以落到死後身敗名裂的下場,和這件事也脫不了乾係。作為穿越者,王實當然知道這些曆史的進程,他就像一個孜孜不倦的攪屎棍,竭儘全力的想要改變這個時代。
恰好這時,隨著地盤不斷擴大,王實的麾下又非常缺乏讀書人,因此,王實把主意打到了這些不合時宜的學子身上,他和張居正一商量,兩人一拍即合,這才有了碼頭上的一幕。
不過這麼多讀書人失蹤,在這個時代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沒幾天,各種流言蜚語喧囂塵上,整個荊州的地麵仿佛開了鍋。
還好三天以後,何心隱的大弟子胡時和帶著十幾個府學生又回到了荊州,澄清了事實的真相。告訴眾人他們將要去海外學習,這才讓騷亂平靜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裡,荊州城變得更加的熱鬨,從全國各地不斷有泰州學派的弟子趕來相會,然後在津口碼頭登上海船,前往那個傳說中的關島宣慰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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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六年四月三日,南海。
就在”破浪”號前往馬尼拉的途中,王實收到李釘的電報,得知順利的將一乾泰州學派弟子全部誑騙去了關島,一切順利。
得到這個消息,頓時讓王實笑逐顏開,一下子有了這麼多讀書人,這次在天津對張居正的投資,總算是見到了回報。
治下有了讀書人,大家都很高興,隻有錢乙撇撇嘴,不屑的說道“公子,這些人裡麵大部分都是嘴炮,能乾實事的可是不多。公子你可不要期望太高。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這幫人添亂倒是好手。
我們都知道明朝最終的結局,說實話明朝落到這樣的下場,許多事還是壞在這些書生身上,尤其是江南的書生,個個眼高手低,從袁崇煥到史可法,哪個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酸文人。
公子,我不能理解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現在才萬曆六年,其實我們還有時間,過幾年我們自己培養的學生就可以起到大作用了,我們根本不需要這些酸儒。”
看到眾人頻頻點頭,王實問道“弟兄們,看樣子你們大家都讚同錢總管的意見,認為這些人都是嘴炮,擔不得大用。”
見大家露出尷尬的笑容,看樣子大家有著差不多的看法。
王實用手輕拍著膝蓋,組織了一下語言,說“諸位,我想大家都熟悉啟蒙思想這個名詞。簡單的說它就是從過去思想的桎梏中解放出來形成一種新的思想。
從歐洲來看它主要是反對神學。從中國來看它是產生於明代的異端思想,反對的是越來越僵化的儒家思想。”
王實站起來踱了幾步,停下來繼續說道“諸位,我今天跟大家說說這個泰州學派,它可不像後來的東林黨是純粹的嘴炮。這個學派來源於陽明心學,是主張身體力行的。
這個學派主張百姓日用之事便是道,普通人與聖人亦是平等,連“王侯非上,庶人非下”這樣的觀點都提出來了,在這個時代,稱之為大逆不道不算過分。
他的創世人王艮又愛用直白語言敘述,讓很多人都能看懂,這種啟蒙的平民思想後來在明末流傳甚廣,影響巨大,對傳統儒學的觀點形成很大衝擊。
到了晚明,尤其是崇禎年間,朝廷對社會底層的控製力逐漸喪失,加之商業社會的高度發展,傳統儒學的價值觀原本就已動搖,各類奇談怪論層出不窮,思想上的理學專製正在瓦解,泰州學派的平民思想適應了這樣的潮流,自然遭到正宗理學的仇恨。
泰州學派中的激進分子體現出了強烈的反抗和叛逆精神,不但抨擊朝政,還著書立書對理學儒學大加諷刺,其中尤以何心隱和李贄為代表,他們都是科舉正途出身的科班,一接受泰州學派觀點再來對付理學,對理學的思想專製極有破壞力。
大明朝廷肯定是容不下這些異端學說,這畢竟直接衝擊了這個時代最基本的統治基礎——君臣綱常,擾亂了社會秩序。這是任何一個統治階級都無法容忍的。
張居正作為一個儒家門徒和帝國的執政,為了維護帝國的統治,最終收拾掉最“叛逆”的何心隱,這也是情理之中。大家都知道也就是明年,何心隱被殺。”
說到這裡,王實把手一揮,提高了嗓門“我之所以這樣做,是我想到了一個問題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並不是想要在明王朝的基礎上,再建立一個封建的帝國,那對我們來說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我也從未打算過成為皇帝,建設一個蒸氣版的大清嗎?然後曆史再進入下一個輪回,這非我所願。我們要記住,我們畢竟是過客,是穿越者,這個時代是屬於明朝人的,這不是一場遊戲。
我保護這些學者,隻不過想讓他們摸索出一套適合這個時代的儒家理論,隻有他們更了解這個時代,找出更適合現在的治國理念。
還有一個目的,我想通過他們掌握住未來的話語權。理論陣地是個玄之又玄的事情,但是我們不去占領它,自然會有彆人去占據。
我們超越這個時代的隻有科技,其他的說實話,我們不一定比他們強。也許有人說我們知道後麵很多很多的理論,但是鞋子合不合腳,隻有腳知道。
我不想把我們的理論強加給他們,這一切隻有他們結合當前的實際,摸索出來的東西才是這個時代真正需要的理念,而且中國從來就不缺這樣的偉人。
我不想將來的大明,經濟上領先於這個時代,可思想依然禁錮,這個時代需要他們自己的一套理論,不管是黑貓白貓,能抓到老鼠就是好貓。
我們來到這個時代,我希望離去的時候,不光是改變了這個時代的科技水平,我更希望能夠留下一種精神,那就是探索精神。
要相信我們的民族,我們的人民有充足的智慧探索自己未來的方向,能夠挖掘幫助華夏民族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實用的理論基礎。
這一切我們可以必要的幫助,但更重要的是依靠這個時代的精英。在原來的時空,沒有任何外力,華夏民族依然在經曆百年屈辱後崛起複興,這個民族從來就不缺乏英雄和民族的脊梁,也不缺乏偉大的思想家和英明領袖。
來到這個時空,我想我們能做到的,隻是讓華夏民族不再經曆清末那兩百年的苦難,讓我們的祖先把路走得更穩、更加的順暢,中華民族少一些苦難。”
這番話讓眾人沉默了一會,隨後不約而同的起立敬禮,異口同聲“我等願意追隨公子,為我們的理想奮鬥終身!”
“謝謝大家!讓我們一起努力。”
王實莊重的回了一個軍禮,然後招呼大家坐下,等大家全部坐定,王實指指地圖,問錢乙“錢主管,囊旺那邊有消息了嗎?”
錢乙答“報告公子,昨天下午庫頁島號、阿留申群島號已經從庫頁島基地出發,前往永興島基地接人。根據計劃,囊旺的先遣隊將於四月十六日抵達海參崴。”
“很好,希望囊旺他們能夠一切順利,儘快在當地立足。據情報顯示,老毛子的哥薩克已經有人到了阿穆爾河畔,時不我待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