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采買的阿平氣不過,回來憤憤地說著這件事。
假母歎息道“唉,誰讓咱們姑娘把陸公子領進的是自己後院閨房,而不是平日裡待客的閣間呢。這下有理也說不清了。”
九兒並不在乎眾人是如何說她,畢竟這樣的風言風語,她聽得還少嗎?
小阿平此時火氣難息,抄起灑掃器具便要出門,揚言要揍得陸卿滿地找牙。
九兒覺得有些好笑,但知道阿平的急性子,便急忙攔住“清者自清。我們的力量,抵不過一人一張嘴。在無法搏擊時,那便默默蓄力吧。”
她拍拍阿平的肩膀,歎了口氣,不再多說。
假母望著九兒麵色不驚的樣子,很是心疼,她不希望女兒年紀輕輕便如此心思老道。
平康坊燈火通明,假母命小夥計點亮樓中燭火,迎來露華樓每晚的風光時刻。
恰逢九兒公開演出,座無虛席。甚至很多人沒有席位,便把二層的走廊圍了個水泄不通,隻為能一睹芳姿。
今晚的九兒身著素衣,腰間係了一條紅色的裙帶,很是醒目。她拒絕假母帶來的吊墜銀釵,而用一把木質陰刻細釵束發。身上唯一的裝飾,便是耳朵上戴的紅豆耳墜。小小的紅色圓珠與腰間的帶子呼應,讓人眼前一亮。
前幾日,九兒收到一封京畿姓王的書生來信,托她在演出時唱自己寫的詩。九兒隻覺這詩生澀乏味,便一口回絕,那王生也沒有再修書來往。無奈一時找不出更合她心意的唱詞,九兒隻能悄悄用自己的作品,卻對外宣稱,作詩的人所送信箋隻署名九凰客。
“……一瑟一代月,一影一雙人。”唱罷,四座皆和,無不驚歎。九兒抱起古琴,低頭拜謝,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淚珠,顯然她沒有從唱本的詞句裡走出來。
經久不息的掌聲催動著九兒的心緒,她越發激動,眼淚幾近破眶而出。就在她險些情緒崩潰的瞬間,陸卿一躍邁上舞台,背對四座而站,解下肩上的披風舉過頭頂,把自己和九兒擋得嚴嚴實實。
九兒抬眼看向陸卿,大滴的淚珠從眼眶中滑落,抑製不住。她剛想開口,陸卿溫軟的唇便抵上了自己的額頭。
“九兒的珍珠可不能廉價地給了這群俗人。”陸卿滿目溫柔地看著她,語氣和哄小孩子彆無二致。
“呦,是奴家趕得不巧,沒看上九兒姑娘的精彩獻唱啊!”隻見一個滿臉脂粉、一身亮翠的矮個兒女子揮著一把紅色的綢扇,一扭一扭地走進來。身後跟著個中年婦人,同樣滿臉脂粉,眉心有一顆黑色的痣,長出幾根長毛。
那老婦死死盯著台上的金線絲絨披風,像老鼠見了香油似的滿眼放光“這是哪家的公子如此迫不及待?”空氣裡透著一股酸味,在座的人都能從她公鴨嗓裡聽出些道道兒。
九兒急忙擦掉眼淚,深吸一口氣,會意陸卿站在身側。
陸卿剛一轉身,那紅綠配的女子便向他撲來。身子一側,撲了個空,女子臉色好生難看。
“嘖嘖嘖,原來是富甲一方的陸家公子啊!”公鴨嗓嘎嘎叫著,聽著心煩。
這時小阿平不知從哪個人堆裡鑽出來,抄起桌上的茶盞潑向說話的人。
“你們景春院的都好生不要臉,這會子來我們露華樓作甚?”阿平沒好氣地說,抬眼看看站在二樓的假母,眨眨眼睛。
“我說,你們秋娘呢?露華樓什麼時候連個柴房夥計都敢蹬鼻子上臉!”那老婦急紅了眼,噴著唾沫星子叫囂。
秋娘這時方不緊不慢地踱下樓“是什麼風把景春院的錢姑都吹來了,你瞧瞧你瞧瞧,我都說了九兒的演出不必來,你怎麼偏是不聽呢?還帶著豔兒一起來,這但凡我們九兒發揮得好一點,不都是煞了你們家豔兒嗎!我秋娘見過撿錢的,還沒見過撿罵的呢。”
頓時,台下、閣間中唏噓一片。
“這景春院分明就是搗亂的,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簡直自取其辱!”
“我看那豔兒生得標誌,頂著頭牌的大名定是不差。不知與九兒比孰勝孰負。”
……
台上的豔兒正對著陸卿搔首弄姿,這讓他渾身不自在。九兒看著她那副嘴臉直犯惡心,手一揮,照著豔兒的左臉蛋結結實實地來了清脆的一掌。
“你作踐自己可以,彆讓眾人認為我與姐妹們,同你是一類人。”
豔兒被扇一耳光後,先是一愣,隨即立刻哭鬨起來。舉起雙手來要打九兒。抬手的瞬間,兩股力量死死鉗住她的手腕。
左邊是陸卿,右邊是慕楓。
閣間裡的慕楓不知何時下了樓,悄悄站在一旁看著。本以為有陸卿在便足夠,沒成想這豔兒竟然如此不顧形象地潑辣犯渾,這才逼得他出手。
二人對視一眼,同時向前一推,撒手。豔兒後仰著摔了下去,座下的人看著都倒吸一口涼氣。
“豔兒姑娘,我家大哥托我來給你賠個不是。昨天去景春院吃酒,沒成想你拚了命地往他身上爬。他說昨夜是一時情急怕自己把持不住毀了姑娘清白,才喊人把已經主動脫了一半衣裳的姑娘,五花大綁地扔出門。如果摔疼了姑娘,還請姑娘原諒。”慕楓輕蔑地看著她,似笑非笑。
“不要臉,你個小賤人!慕家公子哪裡看得上你這破鞋!”錢姑比座下的看客還要生氣,衝過來又給了豔兒一巴掌。
秋娘招呼著大夥散去,吩咐九兒去後院歇息。隨後又讓阿平叫了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把台子上哭鬨的二人趕出門。一路上,豔兒哭叫著,錢姑破口大罵,引得眾人哄笑。
後來消息傳著傳著,看熱鬨的人們才知道,原來錢姑本想著塞另一個姑娘進去,沒想到豔兒耍心眼騙得機會,現在事情敗露,想必景春院也留不得她。
到了後院,九兒謝過陸卿,便打發他離開。慕楓堅持要留下,做妹妹的隻能答應。
“你與陸卿走得太近,可知他是何身份?”慕楓一字一字地說下去,目不轉睛地盯著九兒。
九兒隻是聽人說起,陸家富甲一方,世代經商,卻也隻把他當做貴人公子看待。
沒等九兒回答,慕楓便接著說下去“陸卿的外祖父隨先帝出征立下戰功,舅舅在軍中是家父的副將。這些年陸卿和他父親一同經營生意,近半個西市都是他家的商號。陸家說起來,比我們慕家還要堅不可摧,家大業大,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管他陸家張家徐家,二哥當真認為我是那攀附權貴之人?”九兒撅起嘴來,有些氣惱。
慕楓眼見九兒的小性子上來,急忙緩和語氣“那自然不是!我隻是擔心,他與你太過親密,對你不利。關於我們家的風言風語,已經夠你受的……”說到這裡,慕楓突然停下,看到九兒毫無波瀾的麵龐,這才鬆了一口氣。
“二哥,清者自清。我雖在這露華樓,但也是憑技藝吃飯,從來不做那傷風敗俗之事。你的義妹,你還不放心嗎?”九兒吐了吐舌頭,笑眯眯地看向慕楓。
慕楓看著九兒沒有被自己的話影響,心裡鬆快不少。
慕楓本就沒有小廝跟隨,府中也沒有人會等他回去。踱著步子走回府邸,夜裡寒氣重,他的後背隱隱作痛。
“清者自清……”慕楓路上一直重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