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傳來一聲稚嫩“秋娘會沒事的!你們都會沒事的!我常聽大人說‘後會有期’,那九姐姐,我們後會有期啦!”說完,她跑出了門。
後會有期。
最後的四個字擊潰了九兒唯一的防線——她再也繃不住,一行清淚滑下麵頰。
九兒不敢放聲大哭,隻能張大了嘴,在那一呼一吸間無聲啜泣,最終痛哭不止。
她看著門口,打更人來來回回路過了三次,終於在自己聽到第四次木槌聲前,哭得筋疲力儘,倚門睡下。九兒本是很怕自處的,特彆是空蕩蕩的樓中僅有她一人,更何況大門未關,說不準有人進入。
但此刻,她已然不會有絲毫的膽怯之心了。樓中值錢的東西所剩無幾,即便是賊不走空,想來若是真有賊人闖了進來,眼下的情況也怕是會讓他失望了。
……
“顧伯和阿平呢?他們可還在?”雲衣拉起九兒,二人向後院走去。
想到這裡,九兒緩和不少。
一顆心本是被那群忘恩負義之人擊打得堅如磐石,此時卻回歸了本真之態。
“在,都在。”
還好這裡尚有人可以幫襯九兒一些,雲衣鬆了口氣。
其實,昨晚九兒剛知道樓中發生何事時,曾經問過顧伯,他是否也想著離開。
當時的那一幕,九兒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顧伯指著不遠處的阿平,堅定地說“當初家裡走水,待人把我喊了回去,整個房上都燃起熊熊大火。孩兒與內人皆困於火海,我不要命地往裡闖,卻隻救下了小兒。內人燒死,家也沒了,阿平當時尚在繈褓,腿腳卻被燒傷。我一個走街串巷的擔夫,連給孩兒治病的二兩銀子都湊不出……”
後來,顧伯跪在醫館前,不停地朝醫官磕頭乞求,卻仍是沒換來他人的半分同情。看熱鬨的人一波一波地來來走走,顧伯就一直跪在醫館前,身邊放著一隻寬大竹籃,籃中是熟睡的嬰兒,一雙發紅、出了膿血的小腳露在外麵。
當日,秋娘正巧來給樓中的一個丫頭抓藥,親眼目睹了顧伯乞求時的一切。她毫不猶豫地抱起籃中的嬰孩,走進醫館。
顧伯跟在身後,隻聽前方秋娘對著那醫官不客氣地說了一句“多少錢,我出!這孩子,必須救!”
秋娘支付了阿平所有的醫藥費,還將父子二人接到樓中。
她特意命人打掃出後院的一間閒置屋子,讓他們安心住下。
不僅如此,在小阿平腿疾未愈的那段時日,秋娘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就連九兒,也常常在學藝以後,來幫著母親為阿平換藥、喂食。
為了報答秋娘,顧伯便留在樓中,承擔了所有的力氣活以作回報。領了月銀,他又是儘數還給了秋娘,不要分文。
十幾年下來,阿平與九兒一同長大。顧氏父子早已與她們娘倆成了一家人。
……
“母親之於顧伯,仿若親妹子一般。阿伯和弟弟的不離不棄,我竟無以為報……”九兒看向顧伯的屋子,輕聲歎息。
雲衣陪著九兒回房,取出一顆安神丸,定要看她服下才罷休。隨後又逼著九兒躺下歇息。
等九兒再醒來時,睜眼之際,她看到了身邊坐著的陸卿。
慌忙起身,九兒把被子抬到領口,怯怯地問他“陸公子是如何進來的?”
“這露華樓雖不是我家的,但若是一心想進來,倒也不是沒有法子。”陸卿打趣著,試圖讓九兒放鬆些。他已然知曉全部,甚至比九兒知道的更多一些。
“幾時了?”
“至少申時。”
陸卿到達已是午時三刻,又看著九兒睡了很久。這才估摸了時間。
被子下發出一陣微弱的腸鳴,九兒這才想起,自己從昨日午後到現在,一直未進食。
“顧伯正在熱粥,想來你也該是餓了。我出去看看好了沒有。”陸卿起身去了小廚房,邁過門檻前,還回頭愛憐地看了九兒一眼。
去得及時,顧伯剛剛盛上滿滿一碗的雜糧粥,還加了幾粒棗子龍眼。
看到陸卿端著熱氣騰騰的粥進了門,九兒的肚子叫得更是囂張。
“慢點!小心燙!”陸卿一把奪過本是遞到九兒手裡的碗盞,而此刻九兒已經一大口下肚,燙得口中不斷呼氣。
“你肚子裡的饞蟲,想來是經曆了一場饑荒,現下竟然如此著急。”陸卿開玩笑數落著九兒不顧燙傷胃地進食。說著,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匙的粥,仔細吹涼才喂至九兒嘴前。
就這樣,九兒雖不情願被人喂飯,但奈何陸卿就是不肯把碗勺還給自己,也隻能像個小孩子一般,任他照顧了。
一大碗粥全部吃下。陸卿刮著碗身的米粒,自娛自樂。九兒吃飽了,盯著陸卿手裡的碗晃神。
此刻,二人心裡各有想說出口的話,卻皆是少了一份膽量。
正在尷尬之際,阿平闖進屋子。
“姑娘,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
九兒抬頭,陸卿轉身,映入眼簾的是一株豔紅的花,光禿禿的莖上無葉無根,更顯得頂上的那幾片花瓣和蕊子奪目醒人。
陸卿手裡的勺子猝然落入碗中,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你哪裡拿的這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