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殿!
惠貴妃眯起眼睛,緊緊盯著蘊才人的臉,又下意識地問了一遍“顧念臻派你進宮,是要你來做什麼?”
蘊才人深吸一口氣,決定選擇信任母親教給她的話。
那話極其狂妄,要想說出口,且得需要一些勇氣。
“我進宮來……是專程來爭寵的,潁川雖然這些年勢力壯大,難保日後不會衰落,我進宮就是專門過來爭取陛下恩寵,好在日後讓我兒子繼承大統,保住潁川世世代代的繁榮。”
蘊才人深吸了一口氣,把僭越的話用恭順的口氣往出說,心裡覺得甚是刺激。
不出所料,惠貴妃給聽愣了。
也不知道母親是不是跟定國公府有什麼仇,在她入宮前專程教了一遍,如果惠貴妃問起剛剛的問題,便一定不要提顧家表姐,又教這些瘋話。
“惠貴妃一定一定回來問你,倘若說出彆的答案,你都會有性命之憂,你絕口不提,或許還能過得安穩一點。”母親如是說,且說的時候,神情難得少有的嚴肅了許多,讓蘊才人格外印象深刻。至於具體能安穩多少,母親也沒說。
而祖父那邊……蘊才人不想坑潁川,臨走前還半開玩笑地說了這個事,想征求一下祖父地意見。
她也沒想到,祖父不僅沒有嗬斥製止她,沒有讓她在宮裡早日學會溫良恭儉讓,反倒是變本加厲地教了一句彆的。
午後地陽光溫和寧靜,從窗柩的縫隙透進來,讓人有些昏昏欲睡。
蘊才人和惠貴妃對視了一小會,努力不讓自己的目光移開,也不讓自己心虛地眨巴眼睛。過了半晌,不知是不是怒極反笑,隻見惠貴妃嗬嗬一笑,看著蘊才人的臉,像是試圖在她臉上找到什麼寶貝一樣。
“本宮記住了,回頭得空就告訴陛下,爭取早日讓陛下廢了你,省的以後大家誰都不痛快。”惠貴妃把匕首撂在桌子上,似乎忽然間很嫌棄這把匕首,也很嫌棄蘊才人。
這道題更容易了,她將母親的瘋話告訴祖父之後,祖父便給她講“你見了惠貴妃以後,不用太害怕,那就是個色厲內荏的,她要是嚇唬你,一定是說她要找陛下廢了你,那你就說……”
蘊才人心裡發虛,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正在作死的邊緣反複橫跳。她換了一副更認真的表情說道“廢了我我就出宮去,回家找我祖父告狀。我母家可是姓顧,想出宮對我來說簡直太容易了。”
其實她學藝不精,也並不知道怎麼出宮。
但是說都說了,氣勢不能丟。
反正是互相放狠話,又沒個見證,她去檢舉也沒有證據。
實在不知道,這句大不敬的話能有什麼殺傷力,反正惠貴妃聽完以後臉色微微變了一下,原本看向彆處的眼珠子立刻轉了過來,又緊緊盯著蘊才人。
“本宮……希望你不要輕易把宮裡遇到的事告訴定國公。”惠貴妃的口氣和緩了許多,甚至有些請求的意味。
這個世界真奇妙,昨日才知道,惠貴妃忌憚富春姑姑,今日又隨著母親交給她的話,發現惠貴妃還懼怕祖父?
蘊才人努力沒讓自己撇嘴,心裡隻覺得,她這個貴妃當的著實有些失敗。
“好。”
這道題母親沒再教過,祖父也沒跟她說過惠貴妃可能做出什麼反應,是以蘊才人不知道應該作何回答,隻好點了點頭,覺得自己和惠貴妃像是兩個剛剛開蒙的孩子,坐在學堂裡邊掐架,相互威脅要去向自家的大人告狀。
“你好好休息吧,本宮可跟你講明白了,梅卯冰行刺的事,可是跟本宮一點關係都沒有。本宮不屑於買凶殺人,也沒理由這麼做,你可彆亂告狀。”惠貴妃站起身來準備離開,還又叮囑了一句。
說完之後,惠貴妃往桌上放了一個什麼東西,而後抬腳就走。
可是她這話怎麼聽起來這麼耳熟……
是了,昨日中毒,趙皇後也是這樣說的。
蘊才人這個受害者還沒說什麼,她們卻一個比一個委屈。昨日趙皇後也說,什麼下毒的事不是她做的,什麼她也覺得蘊才人要是出了事,自己沒辦法跟定國公府交代。
道理大家都懂,但是蘊才人還是接連遇刺了。
而兩個人的話聽上去,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
蘊才人心想你們倒是好好給我查啊這是誰乾的,要不也加強一下安保。就這麼跟我嚷嚷,我祖父也不見得買賬啊。
雖然還是想不明白,堂堂昭國的貴妃,為什麼要害怕垂垂老矣的定國公,但蘊才人組織了一下語言,覺得自己還是很有必要告訴她問題的嚴重性。萬一真的出了什麼事,大家都不太好收場。
想到這些,蘊才人連忙高聲喊住了惠貴妃。
“娘娘,妾跟你說個事……”
手臂上的傷口忽然刺痛起來,火燒火燎地,她疼的一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惠貴妃已經走了。
“娘娘,我家祠堂與彆人家的都不太相同,娘娘想不想略花些時間,聽聽為什麼妾要這樣說?”
蘊才人忍著疼,儘量大聲地喊了一句。
說完話,她側耳聽了聽,四周安靜極了,沒有一點聲響。
是自己反應遲鈍了……
希望惠貴妃自己給力一點吧,彆真出了點啥事。
潁川個個都是不敬朝廷的,這些年她待在閨閣,都隱約覺得定國公有不臣之心。
正昏昏欲睡,卻聽見外間的門“吱呀”一聲,腳步聲由遠及近。蘊才人睜開眼睛,就看見惠貴妃回來了,她徑直走回床邊,重新在坐礅上坐了下來。
“你說,本宮聽著。”
蘊才人歎了口氣,這件事沒有人教她說,是她自己想要和這些人講明白。
在惠貴妃好奇的目光下,蘊才人慢慢說道
“趙家的祠堂有兩間,有一間和旁人家的一樣,放置著先祖的牌位,由專人灑掃,後人按時前去供奉,這也沒有什麼。要緊的是另一間,另外一間很是不同。這間祠堂裡,放著的是活人的牌位,這也是我潁川的風俗。”
蘊才人感覺到,手臂上的傷口出現了陣痛,讓她情緒有些低落,因此說話也說得慢悠悠的,不想用一點力氣,聲音有氣無力的。
“為什麼要這樣擺放呢?”惠貴妃替自己倒了一杯茶,低頭輕輕吹了一下,慢慢喝著,也並不著急去催促她。
“因為活人的牌位上,我們用紅漆來塗抹姓名。如果發生意外,紅漆會自己脫落,露出下邊的白漆來。”手臂的傷火辣辣的疼,很是難受。蘊才人隻得沉默一會,讓自己緩一口氣。
“嗯。”惠貴妃聽得很專注,見她不說了,猶疑地看著,仍舊沒有催促。
“如果族人死於非命,祠堂裡的香爐會自動點燃示警,而在平日裡,活人祠的香爐無論如何都無法點燃。所以無論我是不是對祖父告狀,隻要我出事了,潁川眾人立即就會知道此事,必然要來向……向這裡的人要個說法,真凶不伏法,香爐是不會熄滅的,搪塞隱瞞無論做的多好,對於他們都實在沒什麼用。”
說完這句話,蘊才人沒等惠貴妃做出任何反應,自己已經疼的快暈了。她不忍了,覺得麵子什麼的現在完全不重要了,開始“嘶嘶”地倒抽著冷氣。
惠貴妃站在她身邊問“那你知不知道,潁川的香爐從來不會指認你們趙家的人為凶手?”
蘊才人想回答一句“不知道”,話還沒有說出口來,她的意識就已經再一次模糊。
她最後看見的是,惠貴妃手上拿著一個木偶,不確定是不是昨日趙皇後給她的那一個。
“你們趙家的人,個個都是人才,搞得人腦闊疼。”
這句話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隨風飄過來,聽著並不真切。惠貴妃頭也不回地出去,臨走之前還幫她把東偏殿的門關上了。
蘊才人想再說什麼,卻看見木偶自己站了起來,向她一步一步走來,兩隻僵硬的小手放在她的口鼻上,用儘全力按壓下來。
一切都停止了。
寂靜無聲,也許是太過安靜,耳邊自己開始響起尖利刺耳的鳴叫聲。
剛剛講完活人祠的故事,怎麼惠貴妃就聽不懂呢?
實在是想不明白,這個皇宮裡,惠貴妃為何根本不知道要替君王著想。
精銳在外,京都空虛,要是惹怒了定國公,真的起兵謀逆。
覆巢之下惠貴妃這顆傻雞蛋也得完蛋。
就在她覺得自己恐怕真的要魂歸故裡的時候,意識忽然清明了。
壓在口鼻上的野蠻木偶被人拿開,那人在她耳邊不斷地說著什麼話,隻是眼下耳鳴得厲害,她實在是沒能聽清。
牢房裡,梅卯冰縮在牆角瑟瑟發抖,不敢大聲說話。
他是一個熱愛工作的太醫,今年才二十五歲,跟著師父學醫的時候,被毒藥毀了嗓子,這是他二十五年人生裡邊經曆的唯一一件悲催的事。
但是今天早上,這個悲催的記錄被刷新了。
早上,梅卯冰像往常一樣起床洗漱,高高興興地出門去,除了比平日裡早了一個時辰,這一天一如往常。
皇帝禦駕親征後,太醫院裡平日閒散的太醫紛紛忙碌起來。高強度的工作之下,太醫院的另一位太醫有些吃不消,今日告假休息,梅卯冰於是自告奮勇,頂了他的差事,因此不得不早起一個時辰。
往常的閒散日子忽然就這麼沒有了,對於梅卯冰來說,幸福來得太突然了。從前每日裡清閒,倒不是因為他技不如人,實在是人人都信任老年太醫,他這樣年輕的平時總接不到差事來做,先前的每一天都過得鬱鬱寡歡,頭發都掉禿了。
陛下離京這些天,他每日加班到深夜,快樂的程度幾乎超過了過往的每一天。
當然也就迎來了越來越多的側目,太醫院裡其他太醫麵色蒼白,睡眠不足,最近總是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想來昏昏欲睡的眾人當中,忽然混進來一個精神亢奮的,是有些不太合群。
好在梅卯冰從小心態良好,並不放在心上。
然後稀裡糊塗地,他記得自己正在好好地給一位才人小主寫藥方,下一秒,就被另一位良娣小主踩在腳下,還不由分說拿繩子捆了起來。
“手手手,手麻了!小主您輕一點好不好!把臣的手弄壞了以後誰來看病啊!”梅卯冰努力地喊著,被寧遠殿裡的小丫頭霞丹拿布塞住了嘴。
“醫鬨是不對的!不能醫鬨!有話好好說啊良娣小主!”
“你老實點!侍衛!快叫侍衛!”良娣小主踩得更狠了,差點把梅卯冰的脊梁骨踏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