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如何?亞瑟。”
阿比蓋爾把纏繞起來的紗布一點點地掀開、取下,可能是由於身為遊騎兵的緣故,亞瑟雖然年紀大了,但體質依舊要比常人強大許多,先前猙獰的傷口此刻已經愈合了不少,在蒼老的皮膚下,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
“還不錯……”亞瑟說著,回想起之前經曆的一切,忍不住地歎息了起來,“活著的感覺真不錯。”
亞瑟很少做噩夢了,但從清醒以來,他總會夢見那最後一段路程。
那段無比漫長的旅程。
在布滿鏽跡與鮮血的長廊裡,無論是前進還是後退,有的都隻是一團看不穿的黑暗,他發狂似地狂奔,但永遠抵達不到儘頭,隻能在這漫長的絕望裡消磨著意誌。
踩過粘稠的血泊,嗅著那令人感到窒息的腥臭,目睹著一個又一個熟悉的屍體……
“你算是走運,基本沒有什麼致命傷,唯一需要注意處理的是你肩膀上的傷口。”
阿比蓋爾拿起剪刀與酒精棉,繼續處理著亞瑟身上的傷口。
“那個家夥看起來是真的瘋了,我當時已經沒有力氣了,和那個家夥共處一室,沒有被妖魔殺死,卻差點被他咬死。”
亞瑟苦笑道,看向病房的另一邊,在鐵床上此刻正綁著一個病人,上一任永動之泵技術總長,威廉。
看起來他不是很喜歡如今的狀態,時不時發出嗚咽的低吼,用力地掙紮著,就像頭野獸一樣。
自從十幾年前那次永動之泵崩潰事件後,威廉因高強度的侵蝕陷入了瘋狂,變成了一個病人,現在見到什麼便啃什麼,而在半個月前的暴風雨裡,如果不是救援來的及時,昏迷的亞瑟差一點就要被他啃斷喉嚨。
“看起來這次事件讓你觸動很多。”阿比蓋爾看著亞瑟的神情,接著說道。
“小姑娘懂些什麼……”亞瑟試著反駁著。
和亞瑟相比,阿比蓋爾確實是一個小姑娘,她和尼古拉算是淨除機關新一代的學者,加上長年處於地下科研區的原因,她的肌膚有些病態的白,看起來還要年輕很多。
“我隻是……有些理解其他人了。”
“指什麼?”
“比如活著,比如怕死?”亞瑟說到一半自己也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亞瑟向來不是一個怕死的人,作為帶領淨除機關前進的指揮官,他能做到殘忍無情,輕易地犧牲他人,還有自己。
可這一次他害怕了,在那片深邃的黑暗裡,他是如此地畏懼死亡,甚至渴望祈求死神的憐憫。
“我還不能死,至少不能帶著這些情報而死,科爾費了那麼大勁把火把傳遞到了我的手中,我怎麼可以讓它在我的手中熄滅呢?”
亞瑟的目光看向地麵,就像在發呆一樣。
“那麼你得到了些什麼?”
阿比蓋爾有些好奇地問道,關於在那黑暗裡,亞瑟知曉了些什麼,他至今還沒有對任何人說。
“線索,將我們指引向真相的線索。”
亞瑟抬起頭看著阿比蓋爾,蒼老的眼瞳裡卷動著熊熊火光。
“根據科爾的情報,他被侵蝕之後,意識仍保持著一定的清醒,他的意識被困在了某個奇怪的地方。
一個他極為熟悉的地方,就像一種奇特的精神世界,又或者說……【間隙】。”
阿比蓋爾一怔,對於【間隙】她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在煉金術師們的眼中,它被視為黑暗的儘頭,一個深層的精神空間,存在但極少有人能夠抵達。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阿比蓋爾。”
“什麼?”
亞瑟深呼吸著,在接受治療的這半個月裡,他一直在思考著這一切,妖魔與人類之間的聯係,妖魔的本質究竟是什麼。
“或許,所有被異化為妖魔的人,他們都沒有失去理智,他們依舊活著,隻是意誌與完全異化的軀體被隔離了開來,他們的意誌被囚禁了起來,被困在名為【間隙】的牢籠之中。”
阿比蓋爾的眼瞳緊縮成了一點,密閉的室內有陰冷的寒風掠過她的脊背。
看著她那細微的反應,亞瑟沙啞地笑了起來。
“很有趣對吧,不過也隻是我的推測而已,為了印證這種可能,接下來我需要你們黑山醫院的全力付出。”
“這種事……”阿比蓋爾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彆慌張,你還是太年輕,我們淨除機關,不……我們人類對於妖魔不就是這樣嗎,麵對未知,推測未知,然後去用我們能理解的方式去驗證它,將未知轉為已知。”
亞瑟繼續回想著那一切,科爾死前交由他的一切。
“科爾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從【間隙】之中逃離了出來,那麼我們或許也可以想辦法讓他清醒過來。”
目光落在了威廉的身上。
“這個家夥也有著很多的秘密,阿比蓋爾。”
阿比蓋爾的目光也挪移到了威廉的身上,經過亞瑟的解釋後,她也清楚了這個家夥的身份,他是上任梅林,也就是上任永動之泵技術總長。
“在十幾年前永動之泵發生了一起被命名為紅訊事件的事故,也因為紅訊事件,導致了妖魔一度在舊敦靈內肆虐,甚至說伊芙便是因為這個事件的餘波……算了。
當時威廉似乎是在做什麼實驗,不過通過科爾給予的情報來看,他似乎找到了所謂的【真理】,而在當時我們的觀察是,龐大的侵蝕瞬間降臨在永動之泵,我們直接失去了與其的聯係。
即使到了今天我們也不清楚那一日永動之泵內究竟發生了什麼,當我們遊騎兵衝進永動之泵時,隻有內部突然出現的妖魔,以及一地的屍體,所有的記錄都被某種力量刻意地銷毀,人員也全部因侵蝕而陷入瘋狂。”
亞瑟的目光逐漸凝重了起來。
“莫德雷德……也就是科爾,還有威廉,他們都在紅訊事件中陷入瘋狂……
不……這有些不對……”
越是回憶過去,亞瑟越是回想起了種種疑點,不,這不是疑點,而是在這麼多年之後,亞瑟結合自己現有的情報,對於過去的紅訊事件進行修正,此刻看來,當時一些疑惑的點,似乎都清晰了起來。
旋即有冰冷的手撫摸著亞瑟的脖頸,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難以言明的不安。
他隱約地感受到了,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阻隔著自己,就像牆壁一樣。
“這是如此地相似……”
“你在說什麼?”
阿比蓋爾聽不清亞瑟的話。
“這太像了……就像另一次聖臨之夜。”
他用著阿比蓋爾聽不到的聲音,輕語著。
此時回顧起來,亞瑟也不禁懷疑,這個世界上是否真的有所謂的命運,曾經對於妖魔的認知進展無比緩慢,可在近些年裡,他們卻在突飛猛進,甲胄技術,聖杯與偽聖杯,獵魔教團的衰敗與興起……
這一個又一個事件集中地爆發在了這些年裡,仿佛是有人加快了曆史的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