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來儀!
三迷霧
春俏是寅時(夜裡三四點)把陳儀叫醒的。
醒來時,春俏秋露,清風全都圍在床邊,胡嬤嬤抱著君兒坐在她麵前,不停的抹眼淚。陳儀心知不妙,一骨碌爬起來,急忙問
“爹爹呢?”
“儀姐兒小心慢點兒,你這身上傷,聽清風大爺說,是被刀子劃傷的,小小年紀落下毛病可怎麼好,大爺去找夫人了,過段時間就回來啊,儀姐兒千萬彆急……”
胡嬤嬤顧左右而言他,試圖掩飾陳儀父母雙亡的事實。
陳儀心口悸痛,咽喉腥甜,一口血差點噴出來。不理會胡嬤嬤,轉臉看向清風,麵上一點不顯露,平靜的說
“勞煩風爺,帶我去看看爹娘。”
“小姐身體可受得住?”
陳儀點點頭。清風也不多勸,抱起陳儀。胡嬤嬤欲言又止,想隨她一道過去,陳儀抬手阻止她。
“嬤嬤,我想一個人去看看,和爹娘說兩句話。”
胡嬤嬤神色哀傷的望著陳儀,帶著幾分擔心,輕輕點了點頭。
屋子外頭,深夜的初春,風中帶著寒氣,直往骨頭裡鑽。比這寒風更刺骨的,是她此刻悲傷。
爹……
她睜開眼以後,連正臉也沒見過他,隻遠遠望了那一眼。那個長袖青衫的年輕人就這麼死了嗎?她都沒來得及真心誠意叫他一聲爹爹……他此刻一定知道了吧,他守護的一對兒女,女兒已經魂魄不在了。
清風抱著她順著遊廊走到前進院子。爹娘屍體停放在地上。陳儀示意清風,把他放下來。雙腳無力左右搖晃幾下,陳儀閉上眼緩了緩,堅定地朝著父母走去。
清風看著陳儀,小小的一團,眼瞼低垂。軟糯粉嫩的小臉上,麵無表情。就那麼一步一步,停在她爹娘正上方,定定的看著。
清風突然覺得心裡有些不忍。忍不住轉過頭平息那股子酸楚。再看陳儀,清風總覺得眼前一幕,有些離奇古怪,可到底哪裡怪異,清風也說不上來。
陳儀看著躺在地上的爹娘。
她要把他們看清楚,記在心裡,就像記住上輩子的爸媽一樣,這都是她至親至近之人。
陳儀在看著他們,心裡默念著兩位,我不過是來自彆處的一縷幽魂,相信你們此刻也知曉了。不過你們放心,今天起我就是你們的女兒,你們的仇我會替你們報,你們的兒子,我也會好好把他養大,不叫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我陳儀在此立誓,請你們夫婦二人放心。
她伸出胖胖的如同藕芽般的小手,輕輕撫上陳大爺的眼睛,那雙漂亮的貓兒眼,死不瞑目。手拂過雙眼閉上。陳儀眼眶濕潤,緊緊閉上眼,一滴淚珠劃過。
“風爺,勞煩你找人尋個乾淨的房間,爹娘不能睡在地上,得換身乾淨的衣裳再走。還有胡嬤嬤和我弟弟,一並也叫來吧,我們都該,送一送爹娘。”
清風應諾,去叫胡嬤嬤。
胡嬤嬤趕來,看見陳儀如此,免不得又是一整傷心難過,兩人抱頭痛哭一氣。胡嬤嬤把君兒交給春俏。和陳儀一起,給大爺夫人搽拭身上臟痕。
胡嬤嬤不忍見陳儀小小年紀如此這般,哄著她
“這裡嬤嬤在便好,儀姐兒帶著君哥兒回去休息吧。夜裡風大小心著了涼,小姐聽話……”
“嬤嬤還把我當小孩看嗎?從遇到歹人那刻,我就不再,也不能做個單純的小孩了。嬤嬤你明白嗎?”
胡嬤嬤喃喃“可小姐小姑娘家家,怎麼能徹夜守著,身上還帶著傷,小姐往日碰碰就嬌氣的不得了,今兒是怎麼了?”
陳儀搖搖頭。胡嬤嬤不會明白,她既然承受了健康的身體,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將來就得替他們報仇。胡嬤嬤是忠仆,她要用她,隻能用她,她就不能把自己當成不懂事的小孩。這些話,現在不好說,隻能找機會跟胡嬤嬤講了。
陳儀看向清風
“敢問風爺,我爹爹臨走之時,可曾說過些什麼?”
清風微微歎氣
“明月趕到時,陳世子已經是強弩之末,救了人就趕回來,回程途中便已咽氣,未曾留下隻言片語。謝夫人屍身,明月是聽陳世子所言,尋找回來的。我這就命人將令尊令堂收斂入棺。眼下最要緊的,是令尊令堂早日入土為安。此時天氣寒冷,小姐可扶棺歸鄉下葬。不過時間不宜拖的太久,河北省離天京千裡之遙,越早上路越好。”
“你說得對,扶棺回鄉注意什麼,這些事我不懂,勞煩你和胡嬤嬤商量著辦。我和弟弟還有胡嬤嬤,老的老小的小,這一路隻能托付風爺打點了。”
“陳小姐太客氣了。我們公子和忠勇伯府也有些來往,往日常聽我們老爺說起第一輩的忠勇伯陳老將軍。那可是咱們元薇朝一等一的大將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小的怎麼敢在陳小姐麵前稱個‘爺’,叫我們老爺知道,還不打斷小的雙腿。”
“風爺不必如此,敢問貴府老爺尊姓大名,等我們回了府,也得稟給家中長輩聽。這份情誼可是救命之恩,必定要銘感於心!”
清風連連做輯
“不敢不敢,公子說了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實在是公子這趟出門,並不想太多人知曉,請小姐見諒。”
陳儀心中疑慮。不過人家不想說,自己也不好強求,也罷。清風稱她爹做陳世子,胡嬤嬤叫她儀姐兒,這輩子和上輩子,倒是都叫陳儀,姓名都沒變。老天爺給了她重生的機會,又給了她健康的身體。前路就算是艱難險阻,也是值得了。
忠勇伯府,看來她爹還是個伯爺之子,忠勇伯在古代算是幾品大官?豪門諸多恩怨,她爹的死未必沒有隱晦內情。
陳儀看看胡嬤嬤懷裡的嬰兒,這孩子算得上是她家唯一的命根子,無論如何她也要護好他,不能叫她爹斷了根。
陳儀邊想邊說
“既是如此,倒是不便勉強,大恩不言謝。你也知道……”陳儀苦笑“爹娘慘遭不測,我和弟弟前途未卜,又談什麼報恩,倒顯得我們輕率。不說這些……請回稟公子,那個故事,陳儀是聽爹爹無意間說過,不過是情急之下偶然想起。我雖說年幼,可爹爹從小教導我,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請公子不必擔心。”
陳儀說完,深深看了清風一眼。
他不想彆人知道行蹤,甚至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必定有所忌憚。她先前說的那個故事,半猜半瞎編,恐怕十有八九說到點子上去了。她要明白告訴他,你的事我不聽不說也不想知道,她就想平平安安回家。
清風若有所思,看了看陳儀。心裡感慨,忠勇伯傳到這輩,伯府早已經破敗,好容易出個陳世子,風光霽月,弱冠之年便中了舉人,三年大選,一舉中了頭名狀元。聽公子閒暇之時說過,假以時日陳世子必定要重振忠勇伯府的往日輝煌。誰知道英年早逝,忠勇伯府的破敗怕是在眼前了。
可又橫空殺出個陳儀,這小姑娘不簡單,聽她奶嬤嬤說,今年將將虛歲五歲,小小年紀心思縝密,倒是沒有必要得罪她。清風言語之間愈加客氣。
“陳小姐的話,清風聽明白了,無需擔心。公子爺不過是聽故事聽的高興,主子們高興比什麼都重要,您說是不是?”
“風爺高見!”
胡嬤嬤在一旁滿頭霧水,越看自家小姐越是迷惑不解。往常小姐隻會胡鬨撒嬌,大爺夫人嬌生慣養,舍不得她吃苦,字都不認識幾個,這些道理她從何處得知?
胡嬤嬤的眼神陳儀藏在心裡。她要想辦法打消胡嬤嬤的懷疑,可用的人太少,要做的事太多。她要讓胡嬤嬤聽她信她幫她。不急,慢慢來。
當夜陳儀胡嬤嬤一夜未眠,君兒交給春俏秋露照看。父母屍身洗漱乾淨,穿上壽衣,安放在後院空宅,充做臨時的靈堂。隻待明日清風尋了棺槨,裝棺回京。
陳儀披麻戴孝,和胡嬤嬤跪在靈前,默默地燒著紙錢。靈堂內燭火香煙縈繞,掛在靈前的白色麻布飄來蕩去。外麵天逐漸微亮,陳儀除了身體發虛,傷口略有些發漲之外,她睡足了精神不錯,並沒有彆的不適。
兩人思緒萬千。陳儀想著回了京城一步一步如何行事。胡嬤嬤則是為前途擔憂,為小姐莫名的擔憂。
卯時過半(早上六點半左右),清風出門尋棺槨。胡嬤嬤和陳儀兩人在廂房,隨意用些早餐。
陳儀想好了怎麼說,趁此刻房中沒有旁人,臉上擺出一副畏畏縮縮,擔憂不已的樣子,和胡嬤嬤說道
“嬤嬤,昨夜我下了馬車,眼看著爹不敵,滿身是血。當時就想跑去找爹,突然有人拉著我,全身都動不了,叫也叫不出聲。”陳儀語氣陰森,胡嬤嬤聽的目瞪口呆,小姐這是撞邪!立刻要站起來,急著說話,陳儀止住她,繼續說
“嬤嬤彆急聽我說完。當時我嚇得不清,後來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輕輕對我說‘往南跑,彆回頭,那邊有人求救,好孩子彆害怕,你能做到對嗎?’嬤嬤,當時我嚇傻了,不敢不聽。我怕不聽話妖怪會吃了我。於是就一直往南跑,那聲音一直在我耳邊講話,這聲音一直到我遇到人才消失。嬤嬤……”陳儀傷心的說“直到剛剛,我才想起來,那聲音是我娘的聲音啊,嬤嬤!”陳儀說到這裡嚎啕大哭“那是我娘,娘怕我找不到路,來救我們啊,嬤嬤,娘跟我說了好多……娘說她要走了,不能陪我了,叫我要快快長大,說我不是小孩了……弟弟就靠我,隻能靠我!娘說她用下一世的福氣,隻求閻王爺饒了我和弟弟的命,娘還說爹爹她救不了,隻能救我和弟弟,爹要跟她走……一個福氣救一人,娘說爹定然也是願意的……嬤嬤”陳儀泣不成聲,她想起自己親爹親媽,他們何嘗不是如此,爸媽一輩子隻顧著她,生怕她委屈難過,早早就蒼老不已,爸爸的腰間盤突出,一用力就疼,可就算這樣,爸爸還是咬著牙堅持,一天做好幾分工。媽媽也是,哥哥也是……
“我不能做小孩了,我要護住弟弟,護住你,護住自己!我答應娘了就要做到,不能叫娘死了也不安心,嬤嬤!”
“我可憐的儀姐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