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儀撲倒在胡嬤嬤懷裡,哭的痛徹心扉。胡嬤嬤抱著她,也是淚流滿麵。那滿腔疑惑都化做捶心刨肝的不舍。是夫人,夫人放不下孩子,用她和大爺的轉世,換了小姐少爺和她的命。夫人的命太苦了,儀姐兒說的對,她不能做小孩了,做不成小孩了,可憐的儀姐兒……她老糊塗了,怎麼懷疑小姐,小姐是得了夫人的聰慧大爺的遺傳,大爺自小是神童,夫人何嘗不是……
胡嬤嬤百轉惆悵,泣不成聲。陳儀暗自觀察胡嬤嬤神色,心中微定。這招隻能給胡嬤嬤使上一使,上兵伐謀攻心為上,自古鬼神之說才是神鬼莫測,她也是無奈之舉。慢慢平心靜氣,止住哭泣,帶著鼻音說
“嬤嬤,古人有句話,叫醍醐灌頂,大約我也是母親放心不下,指點了我。”
“阿彌陀佛,都是佛祖慈悲,等回了府老奴一定要去燒香還願……小姐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吧?這鬼神提點可傷元氣!”
“嬤嬤想到哪去了!”
“嬤嬤哪裡說錯了,那通神鬼的婦人,做一場法事都說耗費精血,要歇上許久。中了邪的人都是躺著吃躺著喝,休養生息。你才多大,且得小心將養著!”胡嬤嬤被這事一打岔,隻顧心疼的摟著她,上下打量“你瞅瞅,才幾個時辰,臉色都變了。這事兒嬤嬤有數,你說了沒用!”
陳儀哭笑不得,悲傷倒是給胡嬤嬤這話打岔的消散了不少。
“還有大爺夫人,等回了府,也得尋華光寺的高僧,替他們好好做場超度法事。就算大爺夫人修不了下一世,總還有下下一世,下下下一世……”
“嬤嬤,這事眼下不急,等回了府再說。對了,我還有些話要問嬤嬤。”陳儀蜷在胡嬤嬤懷裡,咬了咬乾澀的嘴唇,試探性的問“嬤嬤可知,爹爹往日可有仇家?這事兒咱們回府之前得心中有數。”
“仇家?大爺這幾年在開元縣為官,不是胡嬤嬤自誇,那就沒人說一句大爺不好。都誇大爺是清明好官,怎麼會有仇家。”
“上任之前呢?”
“小姐生在開元縣,難怪會問這話。大爺未曾上任之前,除了好友會文寫詩,極少出門。忠勇伯世子陳紹文天資聰穎,天京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那是出了名了。除了……”胡嬤嬤似乎想起來什麼,眉頭緊鎖有些為難道“照理說,這事兒嬤嬤不該提,這事兒關乎夫人清譽。”
陳儀戚戚然一笑
“嬤嬤,父親母親都不在了,現在什麼線索都沒有,什麼都得多想一想,我是爹娘的女兒,還有什麼不能跟我說?咱們心裡有數便成,影響不了。”
“小姐說的是,是嬤嬤糊塗了。”胡嬤嬤長歎一聲“說起來那是十來年前的舊事,當時夫人還未出嫁,老爺夫人三個兒子一個女兒,最小的就是你娘。老爺夫人一心想要個女兒,老來得女高興的不行。夫人也爭氣,生的花容月貌,聰明伶俐。彆看夫人是個姑娘家,打小詩詞歌賦沒有不精通的。你外婆孫老夫人,娘家是商戶人家,銀錢上富有,自然受人覬覦……”
“當時咱們淮陰縣城,縣太爺的兒子周桐彬,在夫人上香的時候,瞧見了夫人,驚為天人,回家就茶飯不思哭著鬨著要取夫人。周縣令往日就十分貪財,自然十分樂意。可周夫人嫌咱們家商戶粗鄙死活不同意。周縣令貪圖錢財又拗不過兒子,仗著官家身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想壞了夫人名聲,納夫人為妾,那陰損的招數一出接一出。真真是一家門的慫貨不要臉!白白羞辱了讀書人的名聲,呸!說起來都臟了我的嘴!”
胡嬤嬤恨恨不已,陳儀聽的憋屈,周縣令肆無忌憚,何嘗不是這個世道的錯,士農工商,她要時刻謹記。這裡不是她的世界,要小心再小心。胡嬤嬤拍拍她的手,搖搖頭
“咱們老爺太太那時真是愁白了頭,說來也巧,大舅爺去京城會文,遇到大爺,酒過三巡和大爺吐了真言。大爺聽了當時就說這事兒他管定了。哎,要不說緣分前世天注定,大爺管上閒事,和夫人一見鐘情。忠勇伯府比個五品縣令可不止高了多少個台階。大爺……曆經艱難才娶了夫人,成了親不多久就外放,到這開元縣為官,一做就是六年。本想著回京述職,怎麼也是從三品的一方大員。誰能想到卻遇到這些王八犢子……”
胡嬤嬤說著說著眼淚又落下,自己抹了抹眼睛,又歎了口氣
“這個不提了,咱們還說周縣令那個老王八。大爺和夫人定了親,周縣令嚇得不輕,也是老天無眼,原本大爺收集了不少周縣令的罪證,想著一舉盯死他,誰知道周縣令命不該絕,不知使了什麼手段搭上了兩江總督梁大人。我聽夫人說過幾回,這梁大人後麵又牽著三皇子一派。咱們府上說是伯府,這些年……也是一柄禿了頭的槍,光能看不能用了。”
胡嬤嬤說的有趣,陳儀忍不住啼笑皆非。這胡嬤嬤看著愚鈍,內宅裡的八卦消息倒是靈通的很。也難怪爹娘選了她做奶嬤嬤,人儘其用,她得學著點。
“咱們府上不好得罪梁大人,自然這恩怨硬生生打落了牙齒和血吞。”
“那跟這災禍有什麼關聯?”
胡嬤嬤有些忸怩
“其實我也不知道有沒有關係,不過是後來聽人說,周桐彬有次在翠柳苑吃酒吃多了,提及這事,曾說過將來必然要叫咱們忠勇伯府好瞧。”
陳儀緊皺眉頭“這話又是從哪裡聽來的,翠柳苑是什麼地方?這周桐彬怎麼隨隨便便吃多了酒說胡話,還叫人聽了傳到咱們耳朵裡?”
胡嬤嬤老臉一紅,支支吾吾的說
“翠柳苑,跟酒樓差不多,也不是酒樓,總之就是吃酒聽曲兒的地方。小姐彆問那麼多,等你大一些就懂了……”
陳儀恍然,原來是青樓妓院。胡嬤嬤含糊其辭糊弄過去,陳儀暗自偷笑。也裝糊塗的點了點頭。
胡嬤嬤繼續說道
“周桐彬是跟另外幾個紈絝子弟吃酒,其中正好有大爺的朋友,可不就傳了回來。老奴也是想著,若論仇怨隻有這些。旁的,真正是想不出了。”
陳儀不置可否。
這是小結,暗地裡的小結。不至於動用這麼大的陣仗,百十來人痛下殺手。時間地點選的天衣無縫,要不是她,這夥人可以做的滴水不漏。雖然說不至於,但是也說不準,人的怒火向來難以揣測。周桐彬暫時放在一邊,慢慢再查也就是了。
“嬤嬤,要不然你在給我說說咱們府上吧。爹娘不在了,我們回了府,將來隻怕除了靠自己,誰也靠不著了。”
胡嬤嬤心頭酸楚。她哪能不知道儀姐兒這話的意思。沒爹沒娘的孩子苦,放哪兒都一樣。有的沒的都說了一通。陳儀在一旁,旁敲側擊打探個清清楚楚。
忠勇伯府,是元薇朝開國大將軍,世襲罔替。傳到她爹這一代,是第五輩了。原本忠勇伯府是忠勇侯府,傳到她爺爺那輩,家裡犯了事降為伯府。好在世襲這塊兒沒有被擼掉。再往後,就是一代不如一代。
她太爺爺陳老太爺自小溜貓逗狗,四書五經讀了個半吊子,功夫也吃不得苦受不得罪。好在詩詞上頗有天賦,運氣也不錯,中了個三甲,混個翰林院。
她爺爺陳老爺,武藝不行,讀書不行,天賦也不行。偏偏生的英俊瀟灑,還自命不凡。見天的鑒賞文物,曾經花了一萬兩買了副前朝詩聖春梅圖的贗品,淪為京中笑柄。知道的都說,忠勇伯府當真要衰敗了。這也是後來,陳紹文能順利娶了她娘謝幼璿的主要原因。
陳老爺生有三子兩女,她爹叫陳紹文,排行老大,兄弟三人,二伯陳家文,三伯陳傳文。另有一個大姑姑,早早嫁了人。小姑姑去年剛成親,陳紹文做主,嫁給了同門師弟。
陳紹文是原配太太所生,生了他沒多久就病故,爺爺陳老侯爺續娶了一位夫人,劉老夫人生了老二。劉老夫人帶過來的大丫頭,開臉做了姨娘,生下老三。
陳紹文自小聰明好學,是天京出了名了神童。六年前中了狀元,娶了她娘謝幼璿,外放為官,做了奉天府開元縣的縣令。夫妻打成親之日起就恩愛非常,隔年便生了陳儀,三個月前又生下次子,取名陳嵐君。
陳家家譜,第五代排行為嵐,至於陳儀為什麼沒有按照排行取名,胡嬤嬤也說不清道不明。陳儀隻能感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陳紹文業績三年為優,連任了三年。今年正式回朝述職。
胡嬤嬤滿臉驕傲,把陳紹文誇了又誇。誇到後來又哭了好幾回。
野雞窩裡掉了個金鳳凰,這就是陳紹文最好的寫照。陳紹文十歲不到就被冊封為忠勇伯府世子,靠著陳紹文,再過個十來年,等陳紹文承了爵位,忠勇伯府也就翻了身揚眉吐氣。
哪知天意難測,這下子前路又是一片灰暗。
陳儀聽的唏噓不已。
老天爺大概是心中不忍,特地派她來,給陳紹文留了一脈子嗣。這些神鬼之說,原本陳儀是不信的,現在麼,不信也得信了。
忠勇伯府就像一攤爛泥地,外表看不出,其實裡麵早就破爛不堪。
據胡嬤嬤說,陳老爺十年如一日,賞花鑒寶,吟詩作對。家中一切俗務,那是聽也不聽看也不看的。更奇葩的是,陳老太爺對陳紹文並不待見,認為他徒有虛名,反而對三爺陳傳文青眼有加。說陳傳文謙謙君子,頗有乃風。順理成章的,對陳紹文的一雙兒女,能有多喜歡?
太爺爺不待見,爺爺不管事,奶奶是繼室。爹娘死了。陳儀不禁暗自腹誹,這個家,還讓人歸得歸不得了!
這是氣話,歸不歸得,也得回去。這個世道就是中央集權的君主立憲製。女子無德便是才,大家閨秀講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陳儀自認做不了那些轟轟烈烈的穿越女,能夠改朝換代。
她隻想安身立命,嫁個人生個娃,彆受太多氣,不少錢花不受是非。順便再替爹娘報了仇,把陳嵐君好好養大,成家立業,這輩子也就圓滿了。
前麵那些還好說,還有最少十年才需要考慮。可這仇怎麼報?她是一點兒頭緒也沒有。照她那個世界的陰謀論,那是人人都有嫌疑,首當其衝就是二伯陳家文。忠勇伯爺不管含金量多高,拿出去也夠塊金字招牌。陳紹文一死,忠勇伯世子順理成章得是陳家文的。
千頭萬緒一團亂麻。前途四周都是一片迷霧,那背後的一雙手,殺了陳紹文父母,能否善罷甘休?她,還有陳嵐君,那雙手是覺得禍不及妻兒,還是覺得斬草除根方為上策?陳儀不得而知。
陳儀決定疑心要有,小心為上最好。至於怎麼做,走一步算一步吧。
兩人絮絮叨叨說了一兩個時辰,清風帶回來兩幅棺槨,將陳紹文夫婦收斂入棺。令人抬上馬車。
少年公子再也沒有露麵,陳儀本想當麵道謝。清風告訴她
“我家公子今兒一早就走了,陳小姐不必多禮,還是速速隨爹娘回京,早日安葬,早日安息才是正理。”
陳儀並不強求。
他救她,不過是隨手之勞,她記在心裡便罷了。胡嬤嬤抱著陳嵐君,和陳儀一起,在屋子外頭,遠遠的磕了頭,上了馬車,往天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