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每回稍信回來,總要誇誇一雙兒女。儀姐兒可不就是個美人胚子。弟妹瞅瞅,可不就和大哥大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噯,瞧我這記性,弟妹進門時大哥已經帶著大嫂上任了,沒見過大哥大嫂呢。”
“我雖沒見過大哥大嫂,儀姐兒確實漂亮,可見大哥大嫂也是相貌非凡。”周三夫人前頭被劉老夫人瞪的肝顫,二嫂這會拋來話題,慌不迭的接著。
“可不是嗎!”張二夫人一拍手,叫道“娘,這麼一說,我倒想起個事兒。大哥大嫂,儀姐兒都回來了,君哥兒呢?儀姐兒,你弟弟呢?”
劉老夫人剛鬆了一口氣,聽張二夫人問到陳嵐君,也想起來
“沒錯,君哥兒,君哥兒人呢?”
你們那是不記得,剛想起。陳儀心裡冷笑。表麵上眼圈通紅,眼淚止不住又撲簌簌落下
“回祖母,二伯母的話。壞人來時大家都很害怕,爹說不能一起死,叫胡嬤嬤帶著弟弟偷偷跑了。爹娘都死了……有人救了我……回頭去找弟弟,找了好久都找不到。祖母,我害怕,祖母你派人去找弟弟吧,弟弟那麼小,弟弟去哪兒了?”
劉老夫人趕緊哄她
“彆怕,好孩子。祖母在呢,祖母這就叫人去找,彆哭了到家了啊。祖母還有話問你,問清楚了,才好找弟弟對嗎?”
陳儀聽話的點頭,拚命努力憋回眼淚。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劉老夫人。
“乖,儀姐兒真乖。祖母問你,你們在什麼地方遇險……遇到壞人。誰救了你們,誰送你們回來的?剛剛那群人,是誰找來的?儀姐兒可要老老實實的回答祖母。”
“是,祖母。”陳儀抬頭仔細的想想,認真說道“遇到壞人的地方我不知道,救人的叫清風,不過清風說他家主子不讓說名字。就是清風叫李護衛送我們回來的,李護衛就送到昨天,然後就走了。人都是李護衛找的。祖母,弟弟不見了,胡嬤嬤也不見了。清風說,找了好久都沒到人,叫我先回來。清風說,弟弟肯定沒事,跑遠了就沒事了。祖母,清風說的對嗎?”
陳儀童言童語,一口一個清風說,說了半天一句有用的沒有。誰是清風,清風主子是誰,李護衛又是誰,亂七八糟的。劉老夫人越聽眉頭越緊。看著陳儀心裡就膈應,也罷,她一個小孩知道什麼,話都說不清。劉老夫人滿口答應的敷衍。
“對,儀姐兒說的對。”
張二夫人撇著嘴心中不以為然。一個老嬤嬤一個奶娃娃,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嘴裡卻說著
“可不是,君哥兒福大命大,肯定安然無恙。儀姐兒也是個有福氣的,這麼遠的路程,她能把大哥大嫂平平安安帶回家。老天爺定是開了眼的。老太太無需擔心太過,再傷了自個兒的身體。”
周三夫人跟著說
“二嫂說的是正理。”
正說著話,門外一陣腳步聲匆匆而來,不多時,一名中年男子,身穿褐色長袍,麵龐清瘦。麵上續長髯,大步流星走進來。
下人們統統行禮
“二爺。”
二爺陳家文揮揮衣袖,眼光急切的尋著陳儀。眾人之中,一眼便看到那粉妝玉砌的小丫頭。像年畫上的小娃娃,頭花綁著兩個啾啾,濃密纖長的睫毛下,是一對星光閃閃的大眼睛。陳家文仿佛看到兒時的大哥。一雙貓兒眼溜圓,大哥小時候總有老人說他太漂亮,應當是個女娃娃,可惜生成了男孩。
因為這話,大哥每每都故意板著臉,顯得多點男子氣概……果然,儀姐兒漂亮的不像話!看到她,陳家文心裡酸酸,眼眶頓時有些濕潤,嗓子沙啞道
“這是儀姐兒?”
“老爺你來了,可不就是儀姐兒麼。老爺你不知道,儀姐兒可了不得……”張二夫人正一肚子八卦想說。陳家文哪裡耐煩聽她絮叨,一甩衣袖,“哼”一聲。張二夫人趕緊咽了下麵的話。
陳二爺問
“娘,大哥大嫂……現在何處?”
劉老夫人看見兒子,滿心歡喜話未出口,兒子就問老大,劉老夫人臉陰沉下來。打小兒子就喜歡黏著老大,她最看不得兒子那副崇拜老大的樣子。陳紹文是聰明,可惜命中帶煞,這不就慘遭橫禍了。死都死了,兒子依舊這麼關心,真是看著叫人厭棄。
劉老夫人似有似無的哼了一聲,說
“暫時停在出雲閣了。”
“先停在出雲閣也好。大哥到底怎麼出的事,報信的支支吾吾說不清楚,是誰打發的人,也不找個好的。”
人是劉老太太叫佟嬤嬤派去報信的。陳二爺無意識刺了劉老太太。劉老太太麵沉如水,也不理她。張二夫人看這對母子又要鬨彆扭,趕忙解釋說
“倒不能怪報信的,娘跟我都不清楚中間緣由。回來的隻有儀姐兒一人,可儀姐兒年歲太小說不利索,隻說是回京途中路遇歹人。大哥大嫂遭了歹人的毒手,遇難之前大哥命胡嬤嬤帶著君哥兒偷偷逃命,至今沒有下落。儀姐兒是被個叫清風的救了,還給大哥大嫂裝棺護送回京。”
“那清風此刻在何處,尋他問問當時情況究竟如何。再說得了他這般大恩,咱們伯府定要重禮回報。”
“儀姐兒說,這清風似乎不願挾恩以報,將儀姐兒送至丹陽郡便離去了。”
陳二爺眉頭一皺。
“如此……雖不好強求,可君哥兒是大哥唯一的子嗣,無論如何也要找到他。問清楚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這事兒我找人去辦。”
“二爺想的妥當。”周三夫人讚道。
陳二爺這才得空轉向陳儀,看她懵懵懂懂,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極了大哥。頓時眼圈通紅,背在身後的手,伸出又收回。藏在寬大衣袖裡的手緊緊握拳。聲音低沉有些許哽咽。
“你就是儀姐兒?你一出生你爹爹就加急送了信。信中提起你,字裡行間疼愛滿足。果然長得像極了大哥。大哥……儀姐兒,我是你二伯伯。”
“二伯伯好。”陳儀瞧他神情悲傷不似作假,心裡有些詫異。隻不過是真難過是假難過,日後她自然能看清。若是真心實意,到不失為這伯府裡堅定的靠山。她爹死了,陳家文順理成章是這伯府世子,將來的伯府主人。討好他還是有必要的。
“乖,乖!二伯……去看看你爹娘,你好生歇息。等二伯得了空再去看你。”陳二爺忍住悲傷。
陳儀一把抓住陳二爺衣袖。不管不顧撲過去,緊緊抱住他的腿。陳二爺從沒被個小姑娘這般抱住,一時間手足無措。
“儀姐兒這是怎麼了?”
“二伯伯說話要算話,一定要來看我。儀姐兒剛才很害怕,看見二伯伯就不那麼害怕了。二伯伯好像我爹爹。”
陳二爺被陳儀說的,差點掉了眼淚。
這是大哥的女兒。大哥,死的太冤了。陳二爺終於伸出手,摸摸陳儀圓圓的小腦袋。陳儀仰著頭,滿臉孺慕望著陳二爺。陳二爺被這眼光看的有點不適,他一向和晚輩們不親近。
使勁咳了咳,陳二爺說
“明兒,明兒就去看你,好嗎?”
“嗯!”陳儀粲然一笑,信任的點頭。鬆開了手。陳二爺微笑的又摸摸她的頭發。張二夫人瞧著稀奇的很。往日裡二爺最是不苟言笑。就連自家兒子陳嵐庭,打出生二爺也沒碰過一回。張二夫人若有所思,這儀姐兒小小年紀,是真情流露還是……陳紹文和陳家文長得可不怎麼像……若不是如此,那這陳儀……張二夫人心裡多了些計較。
陳二爺也不多說,隻對劉老夫人說了幾句
“母親,我去看看大哥大嫂。明日請了族長開祠堂,將靈堂速速辦起來。河北到天京,大哥大嫂走了一個多月,還是趕緊入土為安。”
劉老夫人氣不打一處來,當著陳儀和兩個媳婦的麵,也不好給兒子沒臉。隻鼻子哼了一聲
“去吧。”
陳二爺一走,劉老夫人懶得再跟陳儀廢話,揮揮手說
“儀姐兒,祖母還有事,你跟三伯母去吧。飛蘭。”劉老夫人叫周三夫人“你去安排,先把儀姐兒安置在大爺的出雲閣。事出突然,彆的院子暫時也騰不出手打掃。儀姐兒要替父母守靈,出雲閣離祠堂也近。住出雲閣倒是兩下便宜。……再給儀姐兒安排幾個丫頭,挑幾個懂事的。儀姐兒受了驚嚇,定要好好養養,彆再驚著她。”
周三夫人聽的彆扭極了。陳儀才五歲守什麼靈堂,大人經曆這種事,尚且驚魂未定。何況陳儀小小年紀,一路奔波又大病初愈。這是不要驚著她,還是故意要驚著她?
周三夫人生性膽小,是姨娘所生。在家就不太敢大聲說話。直到成了親平素講話也是細聲細氣,輕言慢語。她嫡母本想把她嫁給死了原配的王推官做繼室,姨娘花了好些銀子才打聽出來。王推官不過是個品階都算不上的芝麻小官,王推官成婚早,亡妻能生,前前後後五六個個兒子。最大的比周三夫人還大一歲。妻子因為生養過於頻繁,未曾保養得當,身體掏空早早離世。這王推官麵上看著光亮,家裡卻窮的叮當響。她要是嫁過去,這輩子一點指望也沒有。隻能巴結嫡母過活。
姨娘得了消息,差點哭瞎了眼。苦苦哀求周老爺。使勁渾身解數才哄得周老爺,替周三夫人定了忠勇伯府三爺陳傳文。
姨娘驚喜若狂,一再同她說,要她一心一意為陳府為大,夫君為天,心存善意。周府能不回就彆回來了,隻把自己日子過好。
她嫁進伯府,夫妻和諧,夫君陳傳文相貌堂堂,又溫柔又體貼。真是沒有一處不好。她感恩之餘越加信佛行善。
劉老夫人這番話,周三夫人隻彆扭卻沒往深處想。覺得老夫人大約是哀傷太深,一時沒有考慮周到。
想到這,周三夫人點點頭,輕柔的對陳儀說
“儀姐兒隨我來。”
一直跟在陳儀身邊,一言不發透明的春俏緊跟其後。適才忙亂慌張,誰也沒有注意春俏。劉老夫人這會才看見春俏,便叫住她
“這丫頭看著眼生,不像是咱們府上出去的丫頭。儀姐兒,這是你爹在任上買的丫頭?”劉老夫人不悅的皺眉“這種地方上買來的丫頭,能有什麼好。巧雲,你去找個人牙子賣了吧。”
張二夫人答應。
春俏自進門起一直低著頭一聲不響。小姐囑咐了,多話不要講,隻等有人說賣她再開口,果然劉老夫人說話了,小姐太厲害了!
春俏低著頭,把微翹的嘴角往下一拉,臉上帶著震驚,猛的抬起來,直勾勾看著劉老夫人,口齒伶俐的說
“回老夫人,奴婢春俏,並不是大爺大夫人買的我。買奴婢的正是清風。風大爺見奴婢還算機靈懂事,且懂一點醫技。彼時小姐驚慌過度,一直低燒不退。便買了奴婢照看小姐。回來時,風大爺叫奴婢跟著小姐,防止她病沒有褪乾淨。奴婢本不想來,因著京城離家實在太遠。風大爺當時就說‘你一路將小姐照顧妥帖,等同小姐救命恩人,忠勇伯府當朝一品人家,你去了定會善待於你,豈不是比在家鄉有盼頭。’奴婢這才隨同。”春俏不管劉老夫人逐漸陰霾的臉。爽快的說
“老夫人若要賣奴婢,奴婢無話可說,也不敢埋怨。隻向老夫人求一求,救不救命之恩,奴婢也不奢望了。但求老夫人把奴婢再賣回家鄉,已經是感恩不儘!”
春俏說完,劉老夫人已經臉色鐵青。今兒一個兩個都變著法子氣她,連個小丫頭也敢明裡暗裡刺她,劉老夫人氣的胸口痛。張二夫人見平日專橫的劉老夫人叫個丫頭氣了個仰倒。聽的心裡樂開了花,麵上卻不敢露出一絲一毫。周三夫人扭著手裡的帕子,不敢吱聲。澄兒張大嘴巴,滿臉詫異。陳儀則一臉聽不懂的樣子。
一時間滿屋的人靜悄悄。
忠勇伯府不思報恩,伯府老夫人反而將有恩的丫頭轉眼發賣,傳出去豈不是更坐實了她包藏禍心的傳聞。劉老夫人一口銀牙差點咬碎。卻不得不說
“你這丫頭脾氣倒剛烈。是叫春俏?名字也太花哨了些……我不過不清楚緣由,也是為了儀姐兒考慮,才這般說。你與儀姐兒有恩,咱們伯府定然不會虧待你。這樣吧,你就……暫且升做二等,待過段時間,學學伯府禮儀規矩,再升你做一等,可好?”
春俏二話不說,立即跪下磕頭
“多謝老夫人。”
劉老夫人頭疼的不行,一刻也不想再看見她兩人,揮一揮手。直接轉進內室。澄兒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