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
聰明人之間的交流無須多言。
趙福生聽出了謝景升言外之意,謝景升自然也聽出了她這話語之下的有意成全與縱容。
他那雙陰冷的眼珠裡寒意開始消融,最終竟多了幾分人性的感觸,半晌後,他突然笑了一聲:
“朱光嶺確實有眼光,他所托對人了。”
說完這話,他看向大殿內的血影,對年少時期的封都道:
“封都大人,這是謝添遺骸吧?”
他說這話時,語氣低沉,話音裡帶著幾分強忍的情緒。
封都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他死於鬼禍,沒有厲鬼複蘇。”
說完,又看了謝景升一眼,覺得他與謝添麵容相似,心中暗自猜測:這年輕人提起謝添神情哀慽,莫非是謝家親屬?
“照鎮魔司法則,謝添在此次鬼禍中立下大功,之後鎮魔司會有撫恤,會照顧他的家屬,保障他兒子成年,”說完,又看向範必死,他維持著牽係的動作。
一個厲鬼被範必死的血臍帶捆縛,這是謝添馭使的鬼物。
“待他兒子成年後,如果他有天份,會優先考慮讓他的兒子繼承他留下的鬼物。”
封都保證道:
“之後我也會多加關注,保證謝家會受優待的。”
謝景升沉默半晌,點了點頭。
封都所說的話與他記憶中成長的情況相吻合。
當年謝添死於無頭鬼禍,留下孤兒寡母及父母,可是謝家人最終受到了鎮魔司很好的照顧。
他自幼有老師教導,成年之前讀書練過拳腳、熬打過身體。
待他成年,順理成章馭鬼,最終一路也有鎮魔司保駕護航,步步辦案立功,最終位列金將。
曾經的謝景升以為自己天姿卓著,此時經曆58年前的輪回鬼禍之後,他已經隱約明白了其中緣故。
……
封都令人將謝添遺骸鏟下,在謝景升陪同下,將謝添‘送回’謝氏。
待謝景升離開後,趙福生看向其他人,示意眾人可以自由行動。
距離回程的時間還有一天,輪回法則穿越時空的事情太過罕有,範氏兄弟及武少春、劉義真等想要在帝京閒逛,看看58年前的帝都。
孟婆猶豫半晌,也向趙福生短暫告假,打算單獨走走。
封都年邁,他又在帝京困守了數十年,從年輕困到老年,對此地半點兒興趣都沒有,他決定留守宮中。
一行人很快便剩了陳多子與趙福生共帶兩個小孩,留在了中都大殿中。
趙福生拒絕了鎮魔司、太子等人熱情挽留,與陳多子也出了中都。
鎮魔司為她備了馬車、侍候的人手,一行人出了中都之城後,趕車的馬夫問了一句:
“大人打算去哪兒呢?”
鬼域才剛解除不久,帝京屍橫遍野,許多地方屍首還沒來得及收。
這樣的亂局導致了如今的帝京許多商家緊閉門戶,許多地方都無法前往。
陳多子聽聞馬夫問話,心中一動——她慣會察言觀色,此時已經猜到了趙福生打算去的方向。
“我想去城中臧氏舊祠。”趙福生說了一句。
雖說此次鬼禍令帝京不少權貴富人逃離,臧雄武極有可能夾在這一波逃難的人潮裡逃出帝京,但趙福生仍打算去看看,能不能抓住此人馬腳。
馬夫應了一聲,驅車前往。
沿路四處可見厲鬼肆虐後的跡象,許多破屋、爛牆上塗滿血汙,一些受劫難嚴重的街道馬車經過時,隻聽到輪子輾軋路逕的聲響,而聽不到人聲。
封神榜提及這樁慘案裡百姓死亡時,以扣除50000功德值為代價,可當趙福生實際從街道行過,看到滿目瘡痍的情景時,依舊久久無語。
進入臧氏舊祠的胡同太過狹窄,鎮魔司的馬車無法前往,趙福生等人下車行走。
待走入這條道路時,她明顯感覺到此地有了變化。
她不是第一次走這條路。
眾人跟著臧雄山第一走進入這胡同時,胡同雖說破舊,但路徑被人修葺過。
可此時再進入時,那修好的小道被人破壞了。
地麵擺的石磚被砸得粉碎,四周的高牆被銳器砍刺過,留下了帶血的印痕。
陳多子見到這一幕時,目光一動,看向趙福生:
“大人,是鬼做的嗎?”
趙福生搖了搖頭:
“不是。”
鬼是世間惡意之大成,攜帶生前法則,它隻對生靈有惡意與破壞的殺戮法則。
胡同內的小道、破牆不是活口,鬼的身形在虛與實之間切換,穿牆之時,它化為虛無,不會破壞這些物件——唯有人,受情緒困擾,反倒會借物泄憤。
陳多子聽聞這話,靠近牆邊,伸手細細摸了一下那牆上留下的砍伐印痕。
那刀鋒處殘留有血跡,這血光似是會傷人,她剛一碰到,煞氣竟割破了她的手指頭。
“大人,我看這些刀印帶了厲鬼煞氣,像是大凶之物。”
陳多子一說完這話,靈機一動,與趙福生異口同聲道:
“紙人張?!”
趙福生道:
“這是臧氏舊祠,是臧雄武要回家的必經之路。”
他手裡有羅刹的大刀,那也是一樁大凶之物。
從中都之城逃離後的臧雄武已經變成了可怕的人物,但據張傳世的回憶中,他原本有良知、講義氣——一時受家人亡故刺激,冒險進入中都鬼域,馭鬼回來之後雖說對他心性有影響,可也不該如此失控。
趙福生皺眉道:
“莫非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什麼變故,刺激了他?”
她想到這裡,突然想起一個事了。
還沒說話,陳多子道:
“胡嬸子。”
陳多子也是心細如發,她這樣一說,與趙福生倒是想到了一處。
二人立即令兩個小孩原地等待,自己則前往胡同內胡家的屋子,果然胡家出事了。
屋內殘留了數具屍骸,這些屍骸被剝去了人皮,血肉模糊,已經看不清在生時的模樣,格外可怖。
趙福生長歎了口氣:
“被人剝了人皮——”她想了想,又道:
“可能做人皮燈籠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陳多子看著那些失去了人皮的屍首,滿身雞皮疙瘩亂躥。
雖說她也經曆了一些鬼案,可看著眼前因人禍而起的傷亡時,她仍覺得十分不舒服。
趙福生定了定神:
“走吧。”
陳多子問道:
“大人,還去張大爺家中看看嗎?”
“看看吧。”
趙福生點了點頭。
二人從胡家退出,帶了兩個小孩進入臧氏舊祠,臧家的小院經曆鬼禍摧殘,早已經麵目全非。
地麵殘留著血跡,院裡已經人去屋空。
短短數天的時間,這院落已經有了黴腐味兒,多了幾分衰敗之感。
物是人非。
趙福生歎了口氣,與陳多子帶著兩個小孩退出了臧氏舊祠。
帝京百廢待興,趙福生經曆臧氏舊祠的剝皮案後失去了遊樂的心情,蒯滿周馭鬼後情緒淡薄,對此時的帝京並不好奇。
反倒是許馭這些年隨許婆婆留在鬼城之中一百多年,一旦回歸現實,縱使看到的是經曆鬼禍之後,人煙稀少的帝京,她也看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