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多子前半生很少出昌平郡,此時來到58年前的帝京也倍感好奇。
趙福生見二人這模樣,索性交待陳多子帶許馭在帝京內遊曆。
二人都是馭鬼者,在帝京之內也不怕出事。
……
與陳多子二人分彆後,趙福生索性拉著蒯滿周在中都之城內閒逛。
這裡畢竟是天子腳下,大漢朝廷還是有幾分魄力。
無頭鬼案一破,中都之城中的屍首在趙福生出行的這一段時間已經清理乾淨。
地麵用水衝洗過,已經看不出血跡,隻是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血腥味兒。
趙福生與蒯滿周二人拉著手繞著宮內的廣場走,享受著鬼禍之後難得的平靜。
兩人沒有目的,也不受旁人乾擾,沒有鬼禍的陰影,都難得放鬆。
散步的途中,小丫頭不時以仰頭偷偷以眼角餘光不著痕跡的打量趙福生的神情。
初時趙福生沒有說話,過了半晌,見她欲言又止,便不由問:
“有話想跟我說?”
“福生——”
小孩喊了她一聲。
趙福生輕輕應了一句:
“嗯?”
蒯滿周將她的手一下握緊了,半晌後,她突然輕輕的問:
“福生,你怕嗎?”
“怕?”蒯滿周的話沒頭沒腦,趙福生心念一轉:
“怕鬼嗎?”
小丫頭臉上露出遲疑之色,趙福生低頭看她:
“你——”
她這模樣似是怕鬼,可又不像是純粹的怕鬼。
蒯滿周是馭鬼者,本身與鬼打交道,從辦鬼案以來,除了上陽郡之行凶險萬分,一般厲鬼沒有莊四娘子、蒯滿村的鬼花凶狠。
上陽郡鬼案中,她與臧雄山搏鬥時也未見退縮,不像是怕鬼的樣子。
如果不怕鬼,但她又怕‘鬼’,那麼這個令她害怕的‘鬼’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你怕你娘?”趙福生猜測。
蒯滿周沒有說話。
她彆開了臉,目光定定看向遠方,半晌後,她才低下頭,嘟了下嘴巴:
“福生,你娘也變鬼了,它一出現就想要殺你,你怕它嗎?”
“不是很怕。”趙福生淡淡的道。
她有封神榜傍身,隻要有功德值在,便能鎮壓門神,門神的殺機對她威脅性不大。
小孩不明就裡,聽聞這話,歎了一聲:
“大人真好,我也想像你一樣。”
趙福生聽到這裡,一下將蒯滿周的手握緊了。
蒯良村出事的時間其實並不長,蒯滿周還是個孩子,經曆這些事情後,她變得沉默而內向,許多話藏在了心裡,很少跟人講。
“如果害怕你娘,回頭我將莊四娘子、鬼花敕封為鬼神,將來萬安縣太平了,你就做個普通人,開開心心的長大。”她溫聲問:
“好不好?”
蒯滿周笑了笑:
“其實我不是怕她——”
帶著腥氣的風吹到小孩臉上,她有幾縷枯黃的淩亂頭發被風吹得披蓋在她蒼白的臉上。
小丫頭伸手將頭發彆到耳朵後,想了想說道:
“福生,我突然覺得,我可能並沒有那麼喜歡她。”
這些話隱藏在她心裡,此時不知為什麼,突然就說出口了。
“上陽郡打三眼鬼的時候,我就想逃離她——”
莊四娘子厲鬼複蘇後,如影隨形日夜都跟隨著她。
這意味著蒯滿周無法遺忘。
蒯良村發生的一切,隨著厲鬼伴隨在她身邊,仿佛日夜都在提醒著她。
“福生,你說當天要是我沒去摘那朵白蘇,我娘要是坐船走了,她再也沒有回來,是不是後麵的事情就不會發生啊?”
這些話悶在她心裡許久了,卻在異時空的帝京內終於說出來了。
小丫頭說完之後,害怕趙福生露出吃驚、鄙夷的神色,幾乎不敢看她。
過了好一陣,蒯滿周忍不住仰頭,正好對上趙福生的眼神。
她的眼神平靜而柔和,仿佛能包容蒯滿周所有的情緒,仿佛自己內心的忐忑、擔憂都是多慮,自己的憎惡、不安她都能理解似的。
“我有點恨她。”在這樣的目光下,蒯滿周吐露心聲:
“福生,如果我娘跟你一樣就好了。”
趙福生溫柔而強大,好像這天底下就沒有能令她害怕的事。
她沒有像莊四娘子一樣,時常愁容滿麵,強作笑顏。
無論哪樁鬼禍,無論身處何地,她永遠都並不氣餒、絕望與認命,而是會儘力想辦法去解決它。
“當初,要是我娘她能——”
後麵的話她沒有再說,但她眼中逐漸彌漫血色。
趙福生摸了摸她腦袋,小孩眼裡的戾氣便漸漸的消彌了。
“福生,你會看不起我娘嗎?”小丫頭問。
趙福生搖頭:
“不會。”
她回答得十分堅定,蒯滿周那顆本來冰涼的心臟不爭氣的跳了兩下。
小丫頭自己都沒意識到,她有些迫不待的問:
“為什麼?”
趙福生笑了笑:
“因為莊家村的環境不好,你娘沒有看到過更好的生活。”她沒有更好的眼光,心中喪失了勇氣與希望,所以當她踏出試圖改變的那一步時,骨子裡的怯懦阻止了她。
這種怯懦甚至壓過了莊四娘子對死亡的恐懼。
“滿周,這不怪她。”
趙福生溫柔的道:
“你娘當初做的選擇不好,但她死後厲鬼複蘇,讓你擁有了力量。”
她看著小丫頭:
“你可以被她抱在懷裡,擁有厲鬼力量,站到更高的地方,做你娘曾經不敢想、不敢做的事,這些就夠了。”
她的話令得蒯滿周的眼眶一下濕潤了。
“你怕它很正常,”趙福生頓了頓:“畢竟是鬼,誰又不怕?”
可莊四娘子曾經給蒯滿周的愛是真的,母親曾在小孩心裡留下的記憶也是真的,哪怕這些記憶並不那麼美好。
“你可以怕它,可以愛她,也可以保留怨恨,人性本來就是這樣。”
她沒有喝斥,沒有蒯滿周原本擔憂的鄙夷,隻有溫柔而親切的安撫——這樣的趙福生與她辦鬼案時一點都不一樣。
她不再是強勢的、充滿力量的趙福生,而像是她的親人一樣。
“福生,你真好。”
小丫頭突然伸手抱住了她:
“我最喜歡你了。”
趙福生摸了摸她腦袋,沒有再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