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慶幸當初未和你結拜。”遲寧最後說道,“還有,彆再叫我阿寧。”
遲寧和顧淩霄係在客棧裡的車馬被程翊風的人解走了,不知所蹤。
兩人隻能再買靈馬,趕回簇玉峰。
城中的馬市距離他們較遠,徒步走過去要花不短的時間。
顧淩霄看遲寧狀態不好,提出先找個地方歇歇腳。
遲寧卻拒絕“不了,我想儘快回簇玉。”
在外麵待久了,遲寧愈發懷念簇玉峰,不為彆的,隻為了那股踏實的安全感。
顧淩霄道“我也想回去,但我更想像昨晚那樣,乘隻小舟,滄海寄餘生。”
街道繁華,處處是叫賣聲。
顧淩霄買了根糖葫蘆遞給遲寧。
遲寧有些跑神,把糖葫蘆的木棍握在手裡攥了許久,才想起這是小孩子吃的甜點心,他還曾經做給過顧崽崽吃。
“你把我當小孩。”
顧淩霄偏頭看他“上次花燈節我也買了很多小玩意,但都沒送出去放壞了。”
遲寧想起,花燈節過完的一大早他就從窗戶離開了,連顧淩霄的麵都沒見“我不知道……”
“沒事,這次再補給你。”顧淩霄道,“嘗一口,不甜了給我吃。”
“你哄我呢,”遲寧拿著一串紅豔豔的糖葫蘆,像拿著燙手山芋,“是不是覺得我蠢,知道程翊風動機不純還與他交好。”
顧淩霄一路以來都在照顧遲寧的心情,刻意不去提及程翊風,想讓遲寧從剛才的事情中走出來。
卻沒想到是遲寧先聊到程翊風。
“不蠢不蠢,”路過買糖畫的小攤,顧淩霄又買了一隻兔子塞到遲寧手裡,“不開心的事我們就不提了。”
遲寧執拗地搖頭“要坦白給你,我答應過的。”
“和他認識的時候,我還沒有現在這麼,”遲寧想了一會兒才找到詞形容自己,“這麼……死氣沉沉。”
“修道的路太漫長了,我想找個同道者。可我不是那麼了解人類,隻能多付出一點,他們會不會就對我好?”
從沒人教遲寧怎麼麵對萬千紅塵。
他長於世外,是天地間最純粹的那股靈氣所化。
同族都以為遲寧是天之驕子,會順風順水,可命運嘲弄,遲寧要磕絆著學會人間所有的規矩,把自己塞進一個模子裡,框起來。
曾經也有一隻初入塵世的小鳳凰,對他遇到的每個人說“我們做朋友吧,我對你好,隻換你的一點真心回來。”
有人覺得碰到了瘋子,有人覺得他癡傻可欺,有人付出了點虛情假意,換遲寧最珍貴的部分。
遲寧等太久了,沒等來真誠。
隻等來辜負。
他在春天未見過花開,沒等來秋收結果,一眨眼就站在凜冬中,承受砭骨的嚴寒。
顧淩霄好像知道遲寧一身的伶俜冷落是哪裡來的了。
“我知道為什麼沈秋庭出事後你會那麼傷心。”
遲寧伏在案前寫告罪書的身影,孤寂清冷,讓人心碎。
“你也是對他好的,所以你知道他背叛師門,會加倍傷心。”
遲寧有些震驚“你怎麼知道?”
“你去年冬天讓宗岱師兄去送棉衣,他有彆的急事忙,就把這活交給了我。我照他所說把棉衣給了歲和殿的一位做菜的老伯。”
“那套棉衣衣料特殊,之後沈秋庭穿時,我認了出來。我也是那時候才清楚,他在歲和殿處境不好,被孤立。這事沈秋庭從來不說。”
顧淩霄緩緩道“不止是他,陶榆也有。”
陶榆是多年前和顧淩霄發生衝突的小弟子。
那時陶榆做錯了事,遲寧親自告誡了他。
那之後陶榆的日子便不好過,解九澤撤去了他親傳弟子的身份,換為旁係弟子。
陶榆心氣高,經曆了這樣的起落後頹喪了許久。
就是這樣應該從遲寧生活中消失的人,遲寧偏記得他,罰也罰了,還惦念他,偷偷送東西幫襯,不想讓他過太苦。
遲寧看著糖葫蘆上有些融化的糖衣“我不求他們報答。”
顧淩霄“但不要恩將仇報。”
顧淩霄知道遲寧想要的其實不多“你隻想要同等的真心,對嗎?”
“不,”遲寧搖頭,,“我很好騙的,如果你騙了我,就請一直騙下去吧。”
顧淩霄把遲寧拉入一個小巷,這是個死胡同,裡麵空無一人。
身子被推到牆上,手裡拿著的糖葫蘆和兔子糖畫散落在地。
“哎。”遲寧輕呼一聲,頭慣性地往後仰,正準備感受和牆麵相撞的痛意。
一隻柔軟的掌心卻護住了他的後腦。
顧淩霄溫柔又不容拒絕地吻了下來。
“先親一下,生氣的話待會可以打我。”
顧淩霄上一輩子都在對抗命運給他套上的枷鎖。
他覺得不公,憑什麼他生於微末,注定在泥沼裡打滾掙紮。
他看遲寧明明如月,不可攀摘,第一眼就生出仰慕和豔羨。
明月之輝和微末之軀,看似天壤,卻陷入過同樣的掙紮裡,在塵世鑄造出的牢籠裡呐喊。
像兩棵樹的根是交纏在一處的,他們各自迥異,卻懂得彼此內心最痛苦的東西。
“我們很相像,都與世俗格格不入,橫衝直撞弄得渾身鮮血淋漓。”顧淩霄說,“我收起刺來保護你,長出刺來幫你對抗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