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邦這邊的晚上怪冷的,阿諾德喝了口香檳,饒有興趣的看著簡遠倚靠著欄杆打電話,神態親密溫順,像是蟄伏在冰川底下的火山終於噴發,將冰層化成了潺潺的春水。阿諾德嘖嘖有聲的感慨老處男鐵樹開花,情況就是不一般啊。
跟簡遠算不上竹馬,也多少稱得上是發小的阿諾德不禁感到一陣近乎惡意的欣慰,老實說,按照簡遠不解風情跟禁欲的態度,他一直以為自己這個小師弟在某些方麵有點障礙。
而看完影評後就下意識打電話給顧雲開的簡遠其實並沒有想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老實說跟顧雲開交往這麼久以來,簡遠又不是金魚,看得出來顧雲開處理事情的態度,他知道戀人接下《鋼琴家的天窗》絕大部分原因是因為能跟自己在一起,儘管早有準備,可等到了真正惡評如潮的時候,簡遠還是不由得有點難受。
這種難受有點像是簡聞撕碎他那些不成樣的樂譜時,居高臨下的感覺,像是寒冷的冰塊凝成的針尖密密麻麻的紮下去,帶來隱秘的麻痹,然後就覺得冷,再之後,就是尖銳到鋪天蓋地的刺痛。
同樣,簡遠也完全明白顧雲開並不需要自己的安慰,即便自己發一大堆的牢騷跟抱怨,關心對方,大概顧雲開也隻會輕描淡寫的拋下一句意料之中,平靜冷淡的仿佛那不是他的作品一般。
簡遠也相當迷戀顧雲開對事業異常理智的這一點。
通訊接通之後,簡遠壓在舌尖上的安慰轉了轉,被他重新吞了回去,反倒變成了另一句無關緊要的話來“等我回去的時候,我們就去看電影吧,我記得《鋼琴家的天窗》已經過首映了,很快就要上映了吧。在劇組倒是看過你們拍攝,可到底是怎麼樣的,我還沒有完全看到過呢。”
顧雲開在另一頭低低的笑,聲音又沉又啞,然後響起了打火機的聲音,他的嗓音仿佛乘著煙霧嫋嫋娜娜的從那頭鑽出來,倒像是茫茫的雪落下來,說不出的涼薄淡漠“你怎麼連借口都不好好找,看《燈如晝》的時候,你不是說不喜歡看到我傷心的樣子嗎?這部電影可比那部傷心多了。”
“意義不一樣嘛,”簡遠執拗的說道,他知道愛人向來有抽煙的習慣,倒不如說這已經成為顧雲開緩解壓力的一種手段,他不怎麼常抽,可隨身帶著,像是什麼速效的藥丸似的,未必真有用上的時候,隻是下意識準備著,對比起顧雲開嚴謹且自律的性格,抽煙這個壞習慣可謂是他難得的任性,也是在堅持健康養生下的唯一壞毛病。
“雲開,你是不是不高興啊?”簡遠問道。
顧雲開似乎在玩那個打火機,微微歎了口氣道“倒還好吧,沒什麼不高興的,隻是你不在,也沒有什麼覺得可高興的。”這話聽得簡遠心頭裡微微一熱,恨不得立刻訂飛機票飛回到顧雲開身邊,不過縱然再是自由隨性,簡遠也清楚這會兒不能失禮,隻好按捺下那點激動,老老實實的在電話裡頭宣發相思。
兩人又閒話了會兒家常,顧雲開才忽然開口道“下個月見月要結婚了,要為伯父伯母留位置嗎?你知道,我跟見月沒有長輩了,她跟我都不是喜歡熱鬨奢華的人,婚禮隻打算請些親朋好友,我這兒都籌備齊全了,見月讓我特彆問問你。”
這話問得很奇怪,簡遠怔了怔,不太確定顧雲開的這句話究竟蘊含著什麼意思,又或者自己有沒有理解錯誤,他稍稍遲疑的問道“雲開,你……是不是不歡迎爸爸媽媽他們?”
顧雲開像是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口吻有些過於公事公辦了,稍稍放柔了些,無奈道“不是這樣的,阿遠,你知道這到底是見月的婚禮,我說得簡單些,不管是小簡先生也好,或者是簡先生也罷,他們都未必有空,見月有些擔心貿貿然遞請帖會讓簡先生不高興。”
說到底還是兩個人的身份差距太大,假使隻局限在顧雲開跟簡遠兩個人身上還好,一旦擴開到兩個家庭,意義就大不相同了。按照道理來講,見月的婚禮本應該是要請簡遠的父母,在輩分上畢竟是長輩,而顧見月擔心的恰恰就是這一點。
遞了請帖怕被說高攀,不遞請帖又過於沒禮貌。
她不想自己的婚禮給顧雲開帶來麻煩,生怕簡默會覺得顧雲開是在得寸進尺。。
所謂門當戶對四字,裡頭蘊含的意思向來不止表麵上看著那麼簡單,除了兩人思想上的契合,還有地位身份的差彆,有時候顧雲開也會納悶,自己明明不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了,也沒有一腔熱血敢於拚搏奮鬥,也沒那樣的自信覺得一切都是真正平等的,怎麼偏生還是做了這樣衝動的選擇。
後來想想,大概也不過是情之所鐘,沒有辦法。
這話聽來委實浪漫詩意,可顧雲開想得就沒這麼動人了,隻是覺得也許人的感情就是這樣蠻不講理的存在。
簡遠想了會兒,老實說,也沒法子告訴顧雲開父親跟伯伯是不是真的能來,隻好悶悶不樂的說道“這得問問他們,我也不知道,”他隻不過是生的臉嫩,又不是真正孩子氣的幼童,往日誇他神態意氣飛揚純淨的像個嬰童倒也罷了,智商總不至於也似幼兒一般。
更彆提他眼下進了娛樂圈,真真正正踏入了被大眾關注著的這種生活,對有些事情當然體會的更深。簡默的行動慣來是要安排準備的,而簡聞性格又比較內斂,姑且不說他們本人的想法;如果兄弟倆一塊兒出席見月的婚禮,恐怕光是一點風聲就能讓記者們蜂擁而至。
這讓簡遠不自覺的消沉了些下來,他愈發意識到,自己把一切都想得太過簡單了些;這個回答倒在顧雲開的意料之中,他將這個難題丟給了簡遠解決,自己反倒是心安理得了不少,平靜道“你不必覺得有壓力,無論兩位簡先生能不能來都不要緊,我提起這件事隻是想跟你商量商量,怕邀請不合適,可到時候沒有邀請又太失禮了。”
簡遠想了想,忽然意識到這好似是第一次顧雲開有些無助的跟他商量什麼事,不由湧起一股莫名的責任感來,正正經經的應道“沒關係,這件事等我回去問問看,不過我覺得假如伯伯來了,見月的婚禮恐怕也就要毀掉了,還是不要請他了,你讓見月把請帖寫我父母的名字吧,爸爸應該也不會來,媽媽大概會有時間出席的,這樣比較妥帖。”
“嗯,那聽你的。”顧雲開想了想,覺得簡遠這個安排再好不過了,不由得微微一笑,讚同道。
麻煩的難事解決了,顧雲開又換了另一個話題問他“你那頭應該已經零點了吧,怎麼還沒睡?”
“十一點,不過我們聊了這麼久應該也快到零點了,晚宴開到這個時間也差不多要散了,我正要回去了。”簡遠歎了口氣道,“跟幾位大師聊過天之後就沒什麼事,我又不想跟他們跳舞,現在好想回家啊。”
顧雲開輕輕“哦”了一聲,又道“那什麼時候回來?”
“不出意外的話,大概三天後吧。”簡遠看了看星空,眨眨眼道,“我回來的時候《鋼琴家的天窗》還沒有上映吧。”
“沒關係。”顧雲開將那些差評關掉了,這種東西果然看多了多多少少還是會影響些心情的,他揉了揉眉頭,鎮定自若的說道,“我們還有很多事沒做呢,可以去約會,然後跳舞,等到它上映為止。我之前知道了一家酒店,一直想跟你去去看。”
阿諾德喝光了自己杯子裡的紅酒,他看著傻樂的小師弟,覺得自己估摸著一時半會兒恐怕是得不到對方的注意力了,乾脆重新回歸到了魚群一樣的人堆裡頭。
雖然還是第一次見到,但是他已經開始懷念那個跟自己打三十秒的電話就迫不及待想掛斷通訊的簡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