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淮笙!
翌日子時,順兒如約等在那棵柏樹上,待蘇七睡熟後,沈霽悄悄走出房門,這時候輕功就派上用場了,一路上巧妙地避開了巡夜人還有一眾侍衛,順利出府。
午夜的楓釀城萬籟俱寂,隻有秋風卷起落葉時發出的“沙沙”聲,和遠處不時傳來幾聲模糊的犬吠;零星有幾家客棧還亮著燈火,酒肆裡留著幾位客人,趴在桌子上已經醉得不成樣子。
今夜的天氣很悶,讓人有些喘不上氣;雖然時不時吹起幾陣風,但若抬頭向天上看,便會感覺自己置身於黑布包裹的容器裡,找不到出口。
沈霽飛快地跑在那條閉著眼都能摸清的長街上,順兒不用跑,它飄著,緊緊跟在她身後;街上一個人也沒有,沈霽卻沒有多害怕,大概是因為身後跟著順兒,她不由得想笑:天哪,我真是瘋了,午夜與鬼同行,此時此刻這是一種怎樣的景象啊!
她們繞過隆裕茶莊的正門,來到一座院牆外。順兒飄在空中,繞著沈霽轉圈:“從這麵牆翻過去就是後院,後院有一柴房,我們先從柴房開始”
沈霽擼起袖子:“知道了,你現在附在我身上,我帶你進去。”
順兒繞到沈霽身後,沈霽背對著它閉上眼睛,耳邊微風拂過,感覺身後一陣寒意:是順兒貼了上來,緊接著這種寒意侵入自己的身體,延伸至四肢百骸,直到每一根發絲;沈霽不禁發起抖來,不知為何,心裡莫名發慌;忽然,腦袋似是被人重擊了一般,意識逐漸模糊,她感覺自己睡了過去,像在做夢
身體仿佛不再屬於自己,已經不受控製了,一種恐懼感襲上心頭,她想喊,又喊不出來,隻能聽到順兒輕聲對她說著:“彆怕,一會就沒事了”
沈霽的身體帶著順兒不知怎的就翻進了後院,柴房隻有大概十米的距離,她邁開沉重的步子向柴房走去;若有人現在能看到她,恐怕會被嚇到:隻見她眼神渙散,半耷拉著腦袋,弓背塌肩,雙腿像要打結一般,軟綿綿地,一瘸一拐向前行進。
順兒無法完美控製沈霽的軀體,不過這樣已經足夠了。
柴房的門上隻貼著一張黃色符紙,“把這張符摘下來,快”順兒的聲音冷冰冰的,還發著抖,也不知道是在對自己說還是對沈霽說。
即便沒有人教給沈霽這些玄術方麵的知識,她僅存的意識也明白,符不能隨意摘,若摘了不就沒用了嗎?看著自己的手不受控地伸向符紙,她著急了,內心對順兒喊著:住手!不能摘!順兒隻回她:若不將符拿下來,怎麼開門,若不開門,怎麼知道我娘是否被藏在柴房裡?
它根本不聽她的,抬起手撫上那張用朱筆繪就的符紙,隻聽“嘶啦”一聲,符紙被摘下,又被撕成四塊,扔在地上。
沈霽掙紮著:你為何將它毀了?
順兒忽然哈哈笑起來:我說了,我會走,若我走了,還要這符有什麼用呢?您說是吧?娘?
沈霽問:找到了嗎?你找到你娘了?
順兒用沈霽的手指向柴房裡麵:她不就在這裡嗎?
她順著被推開的房門向裡看去,柴房黑漆漆的,透過月光能勉強看到乾草堆裡躺著一具女屍,女屍的臉偏在房門這邊,死不瞑目,翻著眼白,口中殘存著血漬,不知已經死去多久了;沈霽眯起眼睛仔細看,這一看不得了,那屍體旁邊居然還立著一個女人的鬼魂,雙目圓睜,眉骨上有一道已經愈合的傷疤;看見沈霽,將頭一歪,竟咧開嘴笑了,這具鬼魂比順兒那具的怨氣更足。還沒有人教給過她,在沒了解真相之前的一時衝動,會有什麼後果,不過就在今日,沈霽自己悟出了這個道理,她又害怕又生氣,這才明白過來自己是被騙了:順兒,原來你一早便知道你娘的魂魄被封在了柴房!你為何不告訴我!
順兒不回答她,隻嗬嗬笑著,搖搖晃晃退後幾步:娘,快出來吧。
那厲鬼將頭探出柴房,張開嘴巴,發出刺耳地嘶吼,刹那間,烏雲密布,將空中那輪銀白殘月隱去,繼而狂風大作,將院中符籙儘數吹下,飛揚在空中,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撕得粉碎;沈霽的身體被順兒控製著,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無力,她拚命踢著喊著,試圖用自己的意識將順兒擠出身體,但是無濟於事。
順兒帶著它已經變成厲鬼的母親迎著狂風奔跑,跌跌撞撞地,索性將雙手也撐在地上,像隻犬一樣。這股風來勢洶洶,恐怕已經將所有符籙都扯下去了,沈霽忍不住大罵,忽然看見前麵不遠處有一人影,心中一喜,覺得或許有救,可再離近了看,怎麼覺得那人影有些眼熟。
沈霽的感覺沒錯,那人影正是張地,他睡覺很淺,被院中風聲吵起,想開門出來查看,卻被刮得睜不開眼睛,他邊吐口水邊罵:“他爺爺的!怎麼突然刮起這麼大風!吵得老子覺都睡不好!”正罵著,看見一個犬形影子向他跑來,張地疑惑,心想也不記得莊裡養了狗啊?向前跑兩步向那影子大喊:“誰家的狗,滾出去滾出去!”待那影子跑到自己麵前,他一怔,說道:“怎麼又是你?”
張地認得沈霽,半夜裡老將軍的孫女跑來茶莊做什麼?總不會是來偷東西的吧?他一時有些懵,腦袋裡有個聲音嗡嗡打轉。沈霽也認出了張地,心想完了,結果下一秒,身子一輕,順兒脫離出沈霽的身體,向前一竄,直衝張地而去,張地還來不及叫一聲,身子一顫便倒在地上。沈霽也跌坐在地,仿佛大夢初醒,五感一下子清晰起來,狂風帶起沙塵像尖刀一般割在她露出的每一寸皮膚上,疼得咧嘴,用衣袖遮住臉,勉強能睜眼辨物,她看見張地搖搖晃晃站起來,兩隻胳膊詭異地折在一起,好像能聽到骨頭摩擦時發出的“咯吱”聲。突然,耳邊呼嘯的風聲中夾進了雜亂的腳步聲,聽起來有不少人向這邊跑來,沈霽連滾帶爬站起來,跌跌撞撞跑到水缸後麵,然後探頭看向院中。
隻見顧嗣顛著肚子大步走出來,迎麵撞上被附身的張地,正指著他罵,眼前忽明忽暗,看不太清楚,就在這時,院中傳來一聲刺耳尖叫,接著第二聲,第三聲沈霽豎耳一聽,那院中腳步雜亂,有許多人在疾步奔跑,而方才正大罵張地的顧嗣此時正發瘋般追著一眾人,披頭散發,麵色烏青,眼睛鼓鼓的已經翻出眼白,嘴巴大張,涎水流在衣服上,跑起來時身上的肥肉劇烈顫動,看起來有些駭人;顧夫人不知何時哭喊著跑出屋子,她不明白自己的丈夫為何忽然像著了魔一般,她想去拉住他,卻被顧嗣一推跌坐在地上,當即暈了過去;又見顧覓跑進院來看見眼前情形,驚聲叫道:“爹!娘!”她提起衣裙向爹娘跑去,被一眾仆人們攔下來,隻能無助哭喊。
沈霽抹一把眼睛,看到順兒已不在張地身上,張地剛恢複意識便被絆倒在地,顧嗣抓住他,掐住他的脖子將他提起來,張地雙目圓睜,不可置信地看著主子,麵上青筋暴起,張嘴嘶吼,扭曲刺耳的聲音被狂風吹散在空中,他乾瘦的臉上充滿了恐懼,對顧嗣的胳膊又抓又撓,腿沒蹬幾下就不動了,頭一歪,便吊在那裡,像一塊破布子。
沈霽能看到,顧嗣周身怨氣環繞,順兒娘的鬼魂正附在他身上,紅眼青麵,正鬼森森地笑著,現在的顧嗣已經不是顧嗣,他是另一個人。而另一邊的順兒則附在一個家丁身上,正瘋狂撕咬一個男人,那男人是昨日抬轎的轎夫。
沈霽哪裡見過此等情景,已經嚇得雙腿發軟,她癱坐在地上,大腦一片空白,眼淚不可控製地奪眶而出。忽然腰部一緊,整個人被舉到半空中,她怔了怔,任由這股力量將自己提到院牆上,勉強站穩後再低頭一看,一叢黑發般的“藤蔓”緩緩離開腰間,這才發現後院的牆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看身形是一個女人。
沈霽有些發木,下意識喚道:“娘?”
沒有回應。
沈霽覺得自己怕是被嚇傻了,怎麼可能是娘,娘現在在銅台關陪著爹呢。她心神一亂,從牆上掉了下去,摔在地上。
風停了,雲也散了,那人像雨後修竹般立在牆上,帶一頂帷帽,白紗將麵容遮去,看不清是什麼模樣,隻能看到潑墨般的黑發隨風而動,一襲白衣像霧氣一樣環繞在身上,氤氳在月色中,恍如天人。
“跑,不要回頭。”
那人的聲音空靈悅耳,似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回蕩在沈霽耳畔。
沈霽的大腦已經不轉了,隻勉強聽到那人讓她跑,那人說跑,那就跑吧,她顧不上身體的疼痛,轉身就跑,一個趔趄摔倒在地,爬起來接著跑,直跑到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