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一個晚上的時間，樹不見了，酒還在。
“奇了怪了，難道半夜有人來將它挖走了？不能啊，那麼大一棵樹要挖到什麼時候？”她自言自語道，忽然“嘣”的一聲，一個硬東西打在她的後腦勺上。
姑娘吃痛，回頭看去，才發現身後的木屋頂上不知什麼時候坐了個少年，披著一件樣式特彆的緋紅色衣袍，赤足，衣衫半解，領口開到腹部，露出大片健康的麥色皮膚；他倚靠在木頭上，一頭烏黑長發不紮不束，任由其隨意散落，又有幾縷碎發隨風飄拂，遮去了半邊眼睛，另露出的那隻漆黑眸子，閃動著光澤，像是夜空中的星星。見那姑娘發現了自己，刀鋒般的墨眉向上輕挑，帶有些許曖昧的意味。
姑娘在山中生活久了，沒見過生人，看見少年，不由得好奇地走上前去，問道:“你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裡的？”
少年歪了下腦袋，笑了，這一笑，竟有萬般風情。
“很久了，久到我自己都忘記了。”
“那，我怎麼從沒見過你？”
“怎麼會？你每日都能看到我。”
少年說著，伸出手指向埋酒的地方:“喏，我們昨天才見過。”
姑娘瞪圓了眼睛，看看樹坑，又看看少年:“難不成你是那棵楓樹變得？”
“嗯。”少年站起來，像一片葉子似的輕飄飄落到姑娘身邊，貼著她的耳朵悄聲說:“這是個秘密，答應我，不能告訴其他人噢。”
姑娘隻感到身邊一陣微風吹過，再一轉頭，少年已經不見了，隻留下一股清冷的酒香。
兩月後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姑娘被一陣急促地敲門聲驚醒，她起身披上衣服，打開門的瞬間，一個人撲了進來，將她壓倒在地上，她驚叫一聲就要掙脫，雙手在胡亂推搡中好像粘上了什麼東西，冰涼粘稠，不像是雨水；她一驚，低頭看去，這才看清是之前那個紅衣少年，他癱在姑娘懷中，昏迷不醒。
待姑娘將他拖到屋中，點亮蠟燭，當即被眼前景象嚇得臉色煞白:那少年穿著的黑袍已經破爛得不成樣子，從衣服破口處還往外淌著殷紅的鮮血，和雨水混在一起，像是一朵朵綻放的紅蓮。
之後的幾天裡，姑娘幫他縫補衣服，處理傷口，每日做好粗茶淡飯喂給他，還將采來的果子拿到山下去賣，換錢買傷藥。少年在姑娘無微不至的照料下日漸好轉，從人事不省到能開口說話，足足用了半月之久。
某日姑娘醒來，見少年沒有睡在床上，她跑出屋子，穿過重重楓林尋找他，找到他時，他獨自站在斷崖邊上，向遠處眺望，姑娘走到他身後，想看看他在看什麼。
斷崖下麵便是伶淮河，這條古老的長河奔流不息，向左右兩邊無限延伸，似是沒有儘頭；河對岸的山連綿起伏，又像是大海翻起的洶湧波濤。
少年開口說話了，沙啞中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滄桑:“你叫玉姑，對嗎？”
姑娘一怔，問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伶淮河對岸的七星州，有一個叫做長生堂的地方，大到江河山川，小到花鳥魚蟲，天地萬物之事，都能從那裡知曉。”
“長生堂？我聽說過，原來它真的存在啊，那你是神咯？”玉姑看著少年:“既如此，你怎麼還傷成那樣，都要死掉了。”
“那日，我剛從死地出來。”
“死地？那是個什麼地方？”
“那裡是每一個神都要曆的劫。”
“倘若出不來會怎樣？”
少年側頭:“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講，會死掉。”
“神也會死嗎？”
“神生於天地，死掉之後也便重新歸於天地了。”
“你知道人死後會去哪嗎？”
少年向伶淮以左看，用眼神示意玉姑:“生前行善之人，死後的靈魂會順著河流漂去那邊，”又向右看“生前行惡之人，死後就會去那邊，繼續輪回轉世，受人間疾苦。”
少年的身體慢慢裂開，碎成一片片紅色楓葉，伴著秋夜冷冽寒風中的一陣縹緲笛音，從沈霽的肩頭擦過。
她感到頭部一陣刺痛，終於問出了那句話。
“你是誰，在這裡乾什麼？”
“我叫重犀，我在這裡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