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夏天過去,他們上了五年級。
女孩搬家了,住在隔壁的小區裡。
“今天我上學的時候,看到學校門口有賣倉鼠的。”男孩說,“我買了一隻。”他從書包裡掏出一個透明塑料盒子。木屑裡,一隻灰色的倉鼠正探頭探腦。
“好可愛啊。”女孩湊近盒子,仔細地看著,伸出手指隔著盒壁逗弄裡麵的倉鼠,“我也想買一隻。”
男孩猛地把盒子貼向女孩的臉,女孩一驚。男孩看著驚慌失措的女孩,露出調皮的笑。
下午,女孩的手裡也多了一隻白色的倉鼠,憨態可掬。
“我的倉鼠有很長的牙。”男孩說著,把倉鼠拎出來,摁著它嘴巴的下方。倉鼠被迫張開嘴,又黃又長的門牙往外伸著。
“這樣好嚇人。”女孩倒抽一口氣說,“你把它放進去吧,這樣它會很不舒服的。”
倉鼠回到了它的木屑中。
放學了。
“要不然咱們把倉鼠放在一塊吧?”女孩說,“說不定它們還能生小寶寶呢。”
“好啊。”
兩隻倉鼠被放在一起,劍拔弩張。
早上。
男孩捂著盒子,對女孩說“你敢不敢看,太嚇人了。我一會去把它們扔了。”
“怎麼了?”女孩一臉疑惑。
“你還是彆看了,太嚇人了。”
“我看看吧。”女孩一把拿過盒子。
盒子裡一隻倉鼠被開膛破肚,暗紅色的血肉裸露在混濁的空氣裡。另一隻倉鼠渾身是血,小小的眼睛裡透出警惕的光。
“怎麼會這樣?”女孩並沒有像男孩認為的那樣害怕。“是不是因為它們沒有食物了?”
“我趕緊把它們扔了吧,萬一盒子破了怎麼辦。”男孩急急忙忙跑出去。
早上的太陽已隱入層層疊疊的雲內。
“是不是要下雨了?”女孩問。
“也許吧,可能還得再過一會兒。”
男孩拿出剛買不久的蘋果四代手機,說“我給你看看昨天下午我打籃球的視頻吧。”他點開手機放在桌麵下,四處望著是否有老師走進來。女孩湊過來。
6
暑假來了。
“我買了一隻烏龜,咱們去河邊給它網魚吧?”男孩說。
“好啊,我家還有一個漁網呢。”
下午,天色很暗卻又透著烏雲後的日光,陰鬱而光明。間或有風吹過,帶著自遙遠大洋來的濕熱水汽。
“是不是要下雨了?”女孩問。
“沒事,咱們就在家附近。”
他們小心翼翼地扶著欄杆下台階,一直到最底層。河水淺淺地浸濕腳底。
男孩蹲下,拿著漁網朝前伸。
女孩蹲在他身邊,一隻手抓住欄杆,另一隻手拽住他。
“你看,那邊遊過來一群魚。”女孩輕聲說。那是一群不過拇指長的魚苗。
男孩點點頭。
幾條灰色的小魚被裝進事先準備好的塑料瓶裡。
打雷了。
瓶子裡差不多有十條小魚沒頭沒腦地亂撞。
“咱們回去吧,馬上就要下雨了。”
“好啊。”
豆大的雨點驟然落下。
男孩拉著女孩在愈加密集的雨裡狂奔。
7
六年級的春夏之交。
周五。
“你要上劃片兒分的初中嗎?”男孩問。
“不上,我要考文樹中學。”
“正好我也要去考呢。考試在七月六號吧?”
“是啊,隻剩一個多月了呢。”
“加油加油,咱倆一定都能考上的。我的《中華上下五千年》是不是還在你家?”男孩問。
“在。今天放學回家的時候我拿給你。”
放學後男孩和女孩要去上奧數課。下課時已經八點。
天黑透了,往來不停的汽車從街燈昏黃中駛過,行人卻不是很多。
“今天沒人來接你?”男孩問。
“嗯,”女孩點頭。“這兩天我自己在家,我爸出去進修好久了,我媽正好出差。”
到了女孩家樓下,女孩說“你在樓下等我吧,我去給你拿下來。”
“好。”男孩說。
男孩坐在樓下玩手機。
女孩很久很久沒有下樓。
男孩跑進樓裡。
8
“你媽怎麼說?”男孩輕輕地問。
“她說我在胡扯,我要是再這樣說話,就撕爛我的嘴,說我不知羞……”女孩哭了。
“她為什麼不相信你啊!今天我去找你媽說吧,讓她報警。”
“她不會相信的。她眼裡那個上高三的哥哥什麼都好,我媽經常說他一定能考上很好的大學,要我向他學習……”
9
八月底。男孩上了文樹中學。
“我以後就要住校了。”女孩對男孩說。
“那個學校真的全是女生嗎?”男孩問。
“是。”
“那以後咱們一周隻能見一次麵了。”男孩惋惜地說,他掏出一個厚厚的灰色活頁本,“那以後咱們用這個寫信吧,每周咱們換換。這周你先拿,下周我再拿。”
女孩點點頭。
“你帶手機嗎?”男孩問。
“偷偷帶。”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給你打電話啊?”
“周一周三有洗澡時間――那就等我回寢室以後,我給你打過去――差不多六點。”
“好,時刻待命。”男孩本以為女孩會笑,但女孩並沒有。
10
初三。
寒假。
“四月份就要體考了,咱們寒假多來體育場練練吧。”女孩說。
“好啊。”
體育場裡。
“一會兒你就跟著我跑,差不多就你能滿分了。”男孩說。
“那我開始計時了――開始!”女孩點點頭,說道。
男孩一路狂奔,女孩緊緊跟在他身後。
“你滿分了嗎?”男孩氣喘籲籲問道。
“滿分了。”女孩欣喜地說,“你也滿分了呢。”
男孩笑著點頭,“你要是後邊跟上我了,跑的才快呢。”
是下午,赭紅色的跑道沒有聲息。
日月擲人去。
六月初。
男孩和女孩都報考了文樹中學的高中部。
“這會不會是我最後一次來這裡。”考場設在文樹中學內,走出考場,女孩對男孩說。
“怎麼可能,你一定能考上。”
六月底,燥熱的空氣灼燒大地,一級廣場種滿一百棵法國梧桐,帶來一片清涼的綠陰。
11
八月,上午。
男孩和女孩一起出現在文樹高中門口。
12
五年後我再次回到那裡,承載童年之處。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
曾經的大門已堵死,門重新開在原先操場的地方。
傍晚我從側門進入,無人阻攔。
昔日千名學子升旗之處,安放著破敗的籃球架。
足球進校園。
籃球架幾乎已成廢物。
教學樓開著。
順樓而上,我已記不起曾在哪間教室留下過足跡,又是在哪裡說笑打鬨,玩貓抓老鼠的遊戲。教室大都沒有上鎖,僅剩的幾張課桌布滿灰塵,浮土在暗淡的光線裡亂舞。走廊淡青的瓷磚依然透亮,不知它可記得曾映出故人幼時的身影。
而後一天推土機震震作響,那正是這座連廊曲折回環的教學樓倒地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