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外在表現永遠隻是內心撕扯疼痛的萬分之一,即便此刻你感到胸腔碎裂絕望蔓延千肢百骸。所能表現出來的永遠也隻是那火焰光影的小小一個角落,彆人感受到的永遠隻有那麼多。
即便在這個移情主意盛行的年代裡,也不要指望真的有人可以替你分擔多少痛苦。
男孩的身體在床上翻滾,心在油鍋中煎熬。江寧和顧楚楚隻能站在一旁兀自默默垂淚,等待他發泄完。
在那場撼動整個城市的連環爆炸發生後,江寧和陳年一起代替暫時無法行動的席子鯤趕去戰區,卻見那裡原本存在的隔離牆和連接幾個小區一起被爆炸夷為了平地。
西區防衛部隊的警笛聲就在不遠處嘶鳴,他們準備帶著東區幸存者逃離現場,不敢靠得太近。這時有幸存的兄弟把昏迷不醒的季羨交給了他們--一個意外活下來的孩子,躺在綠化帶裡,全身上下就二十餘處燒傷。
這也就是而今季羨的模樣,臉上身上纏滿了繃帶,藥物混合組織再生液摻在傷口上疼得泛癢。但他似乎感覺不到似的呆愣愣躺著不動,任憑顧楚楚怎麼喊他也沒用。小冬進來給他換藥檢查傷口,掀開給組織液代謝染成黃色的繃帶一看,點頭說道“快好了。”
江寧歎了一聲拉著顧楚楚現出去“讓他一個人靜一會兒吧。”
這一靜,就是整整三天。
第四天的時候席子鯤回來了,季羨一看見他這才像是活了過來。他身上的燒傷在修複藥物的作用下已經好了很多,而今正是拆開繃帶給傷口透氣進一步結疤的時候。那些傷疤斑駁布在臉上,使得整張臉看起來有些猙獰可怖。
他撲向席子鯤,雙手緊緊抓著這個英雄的袖口,眼中滿是淚水。
這個少年遠比同齡人早熟,而今又見過了這些是早已不再是最初時那個天真懵懂的孩子。不必彆人多說,他自己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麼。
“是誰乾的?”他問。
“衝你來的。”席子鯤如實回答,扶著少年緩慢重新坐回床上“暫時還找不到更多線索,不過現在西區很亂,你暫時先…”
“不行!”少年咬牙握緊了他的手“我要知道是誰乾的,我要他們都陪葬。”
席子鯤愣了愣,看著季羨充滿怒火的眼睛一時將話哽在喉頭,半晌後終於撤開視線像在逃避般輕聲敷衍到“我會替你報仇。”
“我要親手做,讓我加入你們吧。”季羨的語氣急切,帶著懇求。
席子鯤卻並不為所動“不行。”他毫不猶豫地拒絕,當即又軟下姿態長歎一聲說道“我會替你報仇,找出他們來一個個殺掉。”
“你他媽以為你是誰。”季羨氣得渾身發抖,卻因幾日未進食的無力感而放開了席子鯤。而後者隻是沉默地攙扶著他躺回床上去,話語仍是那般低沉溫柔,卻登時透出一陣令季羨絕望的意味來“我是你爺爺的學生,你想做的也是我之所想。”他停頓片刻,闔上眼瞼長出一口氣後竟衝著憤怒的少年淺淺一笑“好好休息,剩下的等你身體好了再說。”
他不懂,他就是個機器。
看著他離開時緩慢合攏門,季羨心下如此篤定地想著。他不可能一直躺在這裡直到世界末日結束,席子鯤從外麵走進來平淡地告訴他
我們已經找到殺了你父母的人,我們為你報了仇。
誰稀罕?誰他媽稀罕。
他艱難自床上撐起身子,扯動皮肉上剛剛愈合通紅發亮的燙傷傷痕一陣劇烈疼痛。
這是一個少年人所能忍受的極限範圍麼?不,當然不是。季羨不再在乎身上有什麼傷口,哪兒又骨折了。他拖著行動不便的右腿挪向那扇門,江寧正在門外等他。
“看來你們談得不是很順利。”她並沒動手把少年扶回床上,隻是跟在少年身後緩慢地走了一段兒無所謂般聳聳肩“他這個人有時候很不近人情不是麼?”
季羨不說話,但事實上他心裡有一大堆臟話想傾瀉到任何一個和席子鯤有關係的人身上。
他是罪魁禍首,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而起的,如果不是為了來找他,他的父母不會被拖累進來…還有顧楚楚…
少年沒了力氣,虛弱地靠在醫療室外雪白走廊的牆壁上悲傷而憤怒的回憶著這悲劇起始時的每一個細節。
顧楚楚,席子鯤。
這兩個名字的出現打亂了他原有的生活節奏,奪走了他的一切。他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席子鯤甚至拒絕讓他報仇。他們為什麼沒有跟著那場爆炸一起死?為什麼無辜的人被卷進來之後罪魁禍首卻還能自在的活在這個世界上說出那種話來?
“你是替他看著我的嗎?”終於,季羨帶著憤怒顫音開口問她。而後者竟忙唉喲一聲連連否認“當然不是,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她的聲音聽來誠懇切卻並不多友善,終於像是沒有再拿他當作一個可憐蟲受害者對待,這讓季羨終於垮下肩膀嗚嗚哭泣起來。
江寧無聲地歎了口氣這才上前將男孩抱起來往病房去。
季羨失去意識前的一刻,眼前正是江寧那張漂亮冰冷頗具距離感的臉。
“睡吧,要報仇也得你做得到的時候。”
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