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夥計!
一直,在他身邊。、qb5、
心底,有個聲音,正如此巨大地咆哮著。
他抓緊胸口,低聲細語,對自己說「靜下來,你為何躁急?為何看見歐陽妅意,你會反常地蠢蠢欲動?」
回答他的,隻有漸趨平穩的心跳聲。
歐陽妅意翻個麵,雙臂慵懶地大癱在三張並放的大床上,右膝微曲,藍色絲裙掛在白皙小腿上,美得猶如峭壁飛瀑,傾泄飛瀑是藍水絲裙,峭壁則是她纖美無瑕的──下一刻,輕蹬,試圖將礙事的繡鞋蹭掉,但沒能成功,她狀似睡熟,沒一會兒,再蹬,和繡鞋杠上,好不容易右腳繡鞋被踢飛,打中床柱,滾到床腳下,五根白玉小腳趾大獲全勝,露出來囂張招搖。
他拾起繡有鮮豔花鳥的小鞋,乾脆幫她把左腳繡鞋也輕輕褪下,讓她得以好好睡。正欲將它們並攏齊放在足踏,身後門扉卻「砰」的一聲,被人粗魯踹開,若不是歐陽妅意睡在他眼前,他會認為是她,開門的方式與她如出一轍。
一個麵生男人,大剌剌跨進客房,本來粗獷臉龐上掛著清楚可辨識的笑容,在看見古初歲手上拎執的繡鞋及躺平榻上酣睡的歐陽妅意時,笑容不見,殺氣迸發,一箭步衝來就揍人──
「我尉遲義的妹妹你也敢動?!」鋼鐵般的硬拳直接擊中古初歲腹部,不諳武藝的他,閃避不及,無法可閃地挨下這拳。
被如雷喝聲驚醒的歐陽妅意彈坐起來,睡眸還迷迷蒙蒙,卻見尉遲義在打古初歲,她驀地完全清醒,擋不到尉遲義的第一拳,但第二拳她連忙伸手去承接。
「義哥!你住手!」她格開尉遲義的右拳,再阻擋他順勢飛掃過來的凶腿,以婰兒將古初歲頂往自己身後,護著。
「我打死這個色鬼!」他尉遲義生平最恨以下流手段欺負姑娘家的畜牲!
「有話好好說!」
「說?他都快把妳脫光了還有啥好說?!」尉遲義現在唯一想說的那句話叫──納命來!
「脫光?」歐陽妅意低頭看自己,包裹娉婷嬌軀的衣著完整,連半寸肌膚也沒裸露,脫光這兩字從何而來?
「人贓俱獲,不容他狡辯!」
順著尉遲義火大的食指方向望去,古初歲除了一雙拿在手上的湛藍色小繡鞋外,哪有什麼活該被毆打的罪證?
「我想幫妳褪下繡鞋,好替妳蓋被子。」古初歲苦笑,「隻是,我來不及做完。」就被莽撞殺入的尉遲義痛毆一拳,到現在他仍無法站直身軀,非常……非常的痛,五臟六腑好似被打得移位。
「聽見沒?!你都不先問清楚就打人!」歐陽妅意轉向尉遲義吠吠叫。
「不是他把妳弄上床的嗎?一個男人把女人弄上床還能乾啥?!脫完鞋子接下來就是脫衣裳!」尉遲義是男人,熟知男人劣根性!
歐陽妅意露出一抹「你太小題大作」的嫌惡鬼臉「拜托,我不也常常睡你床上,你說,男人和女人在床上還能乾嘛?」七歲前的她,因為怕黑,不敢一個人睡,便每夜抱著枕,輪流去敲公孫謙、秦關或尉遲義的房門,哭著央求與他們同擠一床――夏侯武威不在陪睡名單中,他忙著去陪另一隻睡。
男的,女的,在床上,能做什麼?
睡覺呀!
公孫謙睡癖最好,一躺下,到早上都還是維持同一種姿勢,不打呼、不夢囈、不與她搶被子,一人睡一邊,相安無事。
秦關睡癖中等,喜歡背對她睡,但會將大半的被子留給她蓋,她曾經睡到一半,被突如其來的囈語聲吵醒,發覺秦關似乎作了惡夢,喃喃喊著誰的名字。
尉遲義睡癖最差,或許是他不習慣床的另一端有彆人睡,常在熟睡之後一腳踢她下床,清空床鋪上所有障礙物,很多次她早晨醒來都發現自己趴在足踏,吹了一夜冷風,婰兒上有淤青腳印一隻,再不然就是被夢見練武的他,當成沙包開扁。
「我還沒罵妳,妳倒先跟我頂嘴?我和妳、妳和他,是一樣的嗎?!」三人間的關係應該有很大落差吧!他和歐陽妅意等同於親兄妹,隻差從同一個娘胎生出來罷了,但那個男人是啥東西?來到當鋪沒幾天,已經想拐妅意上床嗎?尉遲義越吼越火大「妳跟我睡是理所當然,妳跟他睡算什麼?!」都忘掉當初半夜尿床,是誰替她洗被單嗎?!都忘掉當初是誰綁著兩根粗辮,掛著兩行眼淚鼻涕,緊拉他衣角,軟軟奶童音說「義哥,你最好了,妅妅長大要嫁給你」?!
「我沒有跟他睡,我隻是不小心吃早膳吃到睡著,他抱我到榻上讓我好好睡一覺而已。」歐陽妅意猜測道,看看古初歲,他輕頷,證實她全數猜對,她察覺他臉色有異,以為是挨了尉遲義一記硬拳才痛得變臉,忽略了是尉遲義那番教人誤會的話語,讓古初歲細致秀雅的容顏,染上薄薄灰霾和失望。
「妳一點自覺也沒有?胡裡胡塗在男人房裡睡得毫無防備,萬一被怎麼樣了看妳怎麼辦!」尉遲老嬤嬤碎嘴嘰嘰喳喳連珠炮,炮火改為轟炸自家不肖死小孩。
「他是能對我怎麼樣啦?」歐陽妅意身處男人堆,當大家全是好哥兒們,哥兒們之間,隻有交情,沒有奸情。
「妳──」尉遲義氣結,恨死了自己從小教養她時,忘了教她學習尋常女孩該有的矜持羞怯,忘了拿女誡這類八股書給她長智慧,忘了再三提醒她──妳是女的!
「話說回來,義哥,你到客房來有何貴乾?」找她有事嗎?
「哦。」經歐陽妅意點醒,尉遲義想起正事「我是來向他道謝。」他朝古初歲努顎。
道謝?你剛剛的行為明明就是來尋仇的吧?!
「聽說阿關是被客房裡那件典當品給救回來,所以我一定要親自上門向他說聲謝謝。」隻是沒料到客房房門一開,看見教全天底下父兄都會抓狂的場景,來不及脫口的感謝胎死腹中,掄緊的拳,脫離控製地狠狠揮打出去,揍給他死!
「那個被你打到腰直不起來的男人,古初歲,正是關哥的救命恩人,好巧吶,你就謝謝和抱歉一起說好了,省事省工夫。」歐陽妅意扯唇假笑,要尉遲義反省,把秦關的救命大恩公揍成這樣,成何體統。
「就算他是阿關的恩公,也不代表他可以光明正大欺陵妳!」這是兩碼子事!救了兄弟秦關的命,就要他們雙手送上寶貝妹妹當謝禮嗎?想都彆想!
「古初歲才不是那種人。」歐陽妅意想也不想便替古初歲否認指控,不知從何而來的自信,讓她對古初歲完全信任,興許是她練就一身能打能踢的好武藝,區區一個清瘦的古初歲,她一掌就能劈死他,他想對她做啥壞事,也得看看他有沒有命享受。興許,是他眼神中毫無猥褻的清靈,教人安心;興許,是他說話時,溫溫吞吞,不急不躁,一字一字,緩緩地、慢慢地、吃力地、清晰地,想讓她聽得更明白仔細的真誠。
「再怎麼好的男人,上了床,就是另一副嘴臉!」尉遲義絕不相信男人在床上還當得了君子,哪一隻不是變身禽獸、變身餓狼?
「臭義哥,你出去啦!」留在這裡隻會滿口畜牲話!狗嘴吐不出象牙!
「妳還想留在這裡和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被人說閒話?!要睡覺,回房裡去睡!」最令尉遲義不能接受的是──她趕他出去!她這個被他當成寶貝妹妹一樣捧在手心寵著的小沒良心,趕他這個曾經替她把屎把尿洗床單的哥哥出去……這個打擊,痛得讓他麵目猙獰,更有一種養大了小孩,卻被小孩不孝的心痛打擊。
尉遲義撈起歐陽妅意,要把沒有姑娘自覺的臭丫頭帶出去,為省麻煩,乾脆一把抱起她,正要走,歐陽妅意伸手捉住古初歲的衣袖,扯了扯。
「義哥嘴壞,你彆理他,你挨的那一拳,我幫你打回來。」說完,當真往尉遲義厚實胸口搥一記,替古初歲出氣。
打哥哥給外人看……尉遲義皮肉不痛,心卻很痛。養妹妹做什麼?養大了還不是彆人的?!道地道地的賠本生意──
打罵,理所當然的親昵,無法掩飾的醋意,言語裡透露出來的密切……古初歲所感受到的,遠比尉遲義賞他的一拳,更強大、更疼痛。
拳傷,輕而易舉便被消弭,能治愈任何皮肉傷口的他,卻抵抗不住無形的傷,抵抗不住遲鈍發覺她身邊早已有人時的震驚和失望。
「囉唆個屁!走了啦!」尉遲義硬生生抱走她,也硬生生逼迫她扯在古初歲袖上的手指鬆開,末了,尉遲義更粗魯從古初歲手上搶回歐陽妅意的繡鞋,惡狠狠丟下一句「多謝你救了秦關!」這句謝,咬牙切齒,誠意沒有,隻有殺意,說完掉頭走人,歐陽妅意還在罵尉遲義不懂禮貌,兩人身影步離門外。
「……不用客氣。」古初歲這句多餘的話,以及語尾消失的歎氣,誰也沒聽見。
秘密,隻有死人才會完完全全守住它,若想靠活人來守,鴨蛋雖密也有縫,更何況是人嘴?
當日救治秦關一事,公孫謙事先清了場,要眾人退出房外,然而,仍是有心急如焚的當鋪同仁在紙窗扇上戳洞,想知道公孫謙如何搶救瀕死的秦關,結果看到教人驚呼連連的景象,尤其是隔日大早,昨天氣虛孱弱的秦關竟已能下床與眾人同桌用膳,若非神跡又該稱之為何?
於是,古初歲的事,從當鋪傳往外頭去,口語的擴散速度,更勝瘟疫。
當鋪裡,住了一位神人。
當鋪裡,那位神人,衣袖輕揮,便能治天下百病。
當鋪裡,那位神人之血,隻要飲下一口,有病醫病,沒病強身。
開始有人上當鋪來求神人賜血。
當鋪外,排起的隊伍,不為典物,而為治病。
甚至,久病臥榻的國舅爺也派人前往嚴家當鋪,半利誘半威逼地要他們雙手奉上神人之血來。
這可糟糕了,國舅爺是皇後親爹,身分尊貴不在話下,若救他,後頭好處自然源源不絕;若不救他,嚴家當鋪想在南城存活下去,根本是癡人說夢。
皇親國戚的心眼最小,動不動就誅人九族,一不開心,殺個幾百人也不眨眼,嚴儘歡衡量利益關係後,親自走客房一趟,說服古初歲捐出鮮血一罐,再趁其新鮮,快馬加鞭送進國舅府,孝敬國舅爺。
古初歲的血,能解萬毒,卻不能強身健體,如果飲者並未中毒,喝下鮮血,等於喝下另一種更猛烈的劇毒,國舅爺歪打正著,以為是老邁龍鐘而導致的「病」,實際上是經年累月被廚子下以無色無味的微毒,在體內一點一滴積存,直至十年後才發作,飲下古初歲的血,國舅爺頓時舒筋活血,久靡不振的精神重新回來,能跑能跳能喝酒,沒幾日,幾箱金錠賞進嚴家當鋪的同時,一紙書麵命令隨之而來,這一回,換成另一個皇親國戚也來討神人之血喝。
神人治病的訛傳更炙,慕名而來之人,幾乎要踏平嚴家當鋪門坎。
歐陽妅意不再因為有怪人上門典當怪東西而折斷毛筆,但她折筆的次數卻不減反增,更加頻繁。
開店不過一個時辰,她筆下登記的全是想求一口神人之血的百姓,隨便數數就有幾百個人。
幾百個人耶!
一人喝個一杯,古初歲就被喝乾了好不好!
她無法諒解嚴儘歡連這種黑心錢都敢賺!
也無法諒解古初歲為何會答應如此吃力不討好的蠢事!
更無法諒解自己為何心頭有把火,正劈哩啪啦地狂燒著!
她抹抹臉,忘記自己方才折筆時濺了滿手滿臉的黑墨,這一抹,粉顏上一片狼藉。她無心去管,望著滿桌白紙密密麻麻的求血人名,她瞇眸瞪著,她深深吸氣,胸口起伏,一個人名,一杯血……
一個人名一杯血!
該死的一個人名一杯血!
她氣憤躁起名單,火氣騰騰直奔嚴儘歡廂房,平時見到嚴儘歡就像見著貓的軟弱耗子氣勢,今天暫且擱下,她被充塞在胸坎的不滿所淹沒,無暇去管太多小事,躂躂腳步聲挾帶焦急和莫名的憤怒,花顏繃緊緊,紅唇嘟高高,柳眉鎖緊緊,歐陽妅意一掌拍開阻擋她去路的棱格花門,闖進嚴儘歡的私密香閨──
暖陽透進光線的室內,嚴儘歡正坐於夏侯武威腿上,柔荑搭在他寬闊雙肩,軟香的唇,吸吮著他的唇瓣,櫻粉色小舌,忙著進進退退探索男人剛硬的氣息,歐陽妅意突兀的撞門聲雖然打擾到他們,卻沒讓他們立刻分開――嚴儘歡人如其名,在儘歡之前,她不會中止享樂。
親昵曖昧的濡沫,貪歡嬉戲的嗬笑,教人臉紅心跳,識趣之人早該自己摸摸鼻子滾出去,偏偏歐陽妅意是個不識趣的家夥,她佇著不動,等待這個親吻結束。
夏侯武威轉開臉,製止嚴儘歡繼續下去。「……彆。妅意來了。」
「嘖。」嚴儘歡又狠狠重重地在夏侯武威唇角啾啵一聲,才發出不悅輕啐,美目掃瞪而來,像無形利刃,刺穿歐陽妅意,興致被破壞的怨懣,化為酸不溜丟的哼問「妳有什麼遺言急著想交代?」非得喘籲籲趕來壞人好事?忙投胎嗎?!
「我們當鋪什麼時候開始做起喪儘天良的生意?!」歐陽妅意俏顏鐵青。
「我們是正當生意人,不做喪儘天良的生意。」嚴儘歡昧著良心說。他們當鋪一直都有在做喪儘天良之事,壓低收受典當物的價碼,轉手賣出時再狠賺一筆。
「正當生意人不會逼人賣血斂財!」歐陽妅意憤憤丟出手上名單。
原來是為這檔事而來。
「逼?我可沒逼他。」嚴儘歡沒從夏侯武威腿上離開,反而在轉向歐陽妅意的同時,雙臂一攤,彷佛威風凜凜上早朝的女王,夏侯武威瞬間變身為女王婰下大龍椅,她嬌笑吟吟,嗓兒細甜「我有開價要花錢向他買,是他搖頭說不用。」讓她省下一大筆錢呢,真是感激不儘。
一開始,救國舅爺,是被脅迫下的劣策,弄個不好,國舅爺一掛,全當鋪幾十顆人頭也得跟著落地,雖然後來救治成功,得到豐厚獎賞,卻為當鋪帶來另一種麻煩,那便是聞風而來的人潮與錢潮,錢擺在眼前不賺,令人心癢難耐,加上一些開罪不得的商場老友動用世伯世叔關係也來討罐神人之血,嚴儘歡隻好再找古初歲密談,畢竟,古初歲雖以典當之名進入嚴家,實際上三個月取贖時限未到,她無權要求古初歲做任何事,況且古初歲救活秦關,這筆恩情,她嚴儘歡不還都說不過去,沒好好犒賞恩人不打緊,反過來要恩人割腕賣血,向來沒心沒肝沒肺的嚴儘歡亦覺不妥。
沒料到古初歲聽完她的來意,僅是牽起淡淡笑容,說道──
無妨,妳有需要的話,儘管開口。
得到古初歲許可,嚴儘歡當然不跟他客氣,反正隻要遵守古初歲開立的幾項條件,彼此就能皆大歡喜。
一,不許對外透露他的名與姓,必要時,另找替身假冒是百姓口中的「神人」也行。
二,他的血,並非萬靈藥,求血之人,必須是因用藥過量或誤食毒物之類,才可以允售,否則他亦毒亦藥的鮮血,有可能會弄巧成拙,害人性命。
三,他希望能留在嚴家當鋪,不限三個月取贖期限。
輕而易舉,嚴儘歡立即答應,沒有第二句囉唆。
「這會出人命!妳就算養條牛來賣牛侞,天天夜夜這樣不人道壓榨,牛也會奶儘牛亡!」更何況是人類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