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鋼,彆吃了,會壞肚子的。」
「我每次回城裡都會來吃上好幾碗,沒有一次出事。他的湯頭很好,你嘗嘗看。」
李淮安還在掙紮,還在忙著的店小二撥了個閒,送上一碟酸菜肉絲。「好心的美姑娘,這盤是小店免費招待。」奉上職業笑容說完,他又趕著去照顧彆桌。
無言以對。
「那些禦膳房的禦廚同樣也是用手捏捏揑的才捏出又是蓮花又是元寶的玩意兒來喂養你們,難道禦廚的手才叫乾淨,吃了才不會生病,百姓的手就臟?」礙於同桌有其他陌生客人一塊坐,伏鋼難得壓低聲音說話。
李淮安知道他嘴裡那些又是蓮花又是元寶的食物是什麼——蓮花棗糕和滿玉元寶。前者是甜棗泥丸子,剪開丸子頭油炸,丸子自動炸開蓮花花瓣般的圖形而取名。後者則是麵皮和著蛋汁的鮮肉餃子。兩者都是以外型引人食欲的小點心,她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禦廚都沒用雙手去捏食材。
也罷,甭再堅持了。
她舀了匙湯湊近鼻前嗅。
嗯,香。
做了好久的心理準備後,她將調羹抵在唇間,慢慢吞咽下淡淡琥珀色的熱湯。
「這個也好好喝!」如果能完全忽略湯裡曾浸過店小二的拇指就更好了。
「麵更好吃。嘿,這小家夥識貨多了。」伏鋼挾給小鳴鳳那幾條麵條讓小鳴鳳吃得乾乾淨淨,他這次又多挾了一些給小鳴鳳,小鳴鳳還不會握筷,但有自己的一套吃法,將麵條塞進嘴裡嚼。
伏鋼沒誆她,這碗麵的味道很好,以她的小雞食量能吃完一半已屬神跡,但她竟然一口接一口吃到見底,甚至還意猶未儘。
「你還滿能吃的嘛。」伏鋼原已經做好要替她吃完剩下湯麵的心理準備,沒想到她吃個精光。
「好脹……」她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了……
李淮安想拿絹子擦擦前額與鼻尖沁出的汗珠,摸了摸才發現她的絲絹留在皇城沒一塊帶出來,隻能掄著粗布衣的袖緣充當絹子抹汗。
眼光不經意掃去,對桌有對年輕男女也正吃熱麵吃到滿頭大汗,清秀姑娘拈著絹子替男人擦汗,兩人臉上堆滿靦腆卻好甜蜜的笑,爾後,兩人會了帳,男人牽住清秀姑娘的柔荑,十指緊握,直至兩條身影相偎離去,李淮安仍沒收回眼。
好讓人欣羨的情景。男人挽著女人,一顰一笑全在眉目之間流轉,小情人般的眷戀,她好羨慕……
「你看什麼看得出神?」伏鋼順著她的眼看去,隻看到鋪外的熱鬨大街,在鋪子正門前有個賣供佛鮮花的攤子。
她將雙眸挪回伏鋼臉上。
這個魯男人,哪一天才願意與她執手,將他自己送到她麵前,彆讓她再引頸期盼,彆讓她再苦苦追逐?
「伏鋼……我想去上香。」
「呀?」怎麼突然說這個?
「我想去廟裡上香。」
去求神佛劈幾道雷下來,轟醒伏鋼的硬腦袋!
「再走過去幾條街有一處小廟。」那是最近的一間了。
「好,就去那裡。上完香我們就回去吧,也不好在外頭久待。」可不能玩瘋了。雖然她與小鳴鳳幾乎沒踏出過皇城,識得他們的人少之又少,但也不保證不會發生突發事件。
「你這樣就知足了?」伏鋼驚訝地問。他隻帶她出來晃了街市一遍,啃了一塊芝麻大餅,吃了一碗湯麵,她不要求買布匹挑首飾買些姑娘家喜愛的小玩意兒?
還是平民百姓的東西她全看不上眼,所以覺得無趣?
「嗯,隻要再去上炷香,我就滿足了。」她頷首。
「你可以多逛些鋪子呀,我又沒催著要你回去。」難得出來一趟,他還沒覺得帶她玩了啥有趣的事物哩。他可以帶她去看街尾的雜要表演,又是吞火球又是踩高蹺,還有角抵比賽、舞毽子,隔壁街的吹糖又好吃又好玩,她一定沒瞧過,一定會很喜歡。三巷的包子像腦袋一樣大,裡頭的餡又香又紮實,包管她嘗了就愛……
「頭一次出城,能吃餅又吃麵,還瞧了熱鬨市集,我心滿意足。隻是我沒到廟裡上過香,很想去看看……伏鋼,好嗎?」她悄聲央求。
「當然……好。」這麼渺小的要求,他怎麼可能會拒絕?
招來店小二會帳,店小二親切地目送他們離開,還不忘要他們有空常來,李淮安對於這種親切熱情覺得窩心。
小廟距離街市並不遠,伏鋼將小鳴鳳高舉在肩上,小鳴鳳趴在他腦袋上,隨著走路時規律的震動舒服得昏昏欲睡。
拐了幾條胡同,她嗅到淡淡煙香味。
隻隔街市一小段距離,小廟卻擁有與街市天壤之彆的寧靜清幽,這裡聽不見小販吆喝聲,隻有讓人心平氣和的誦經聲悠悠傳來。
她不懂得拜佛的方法,隻能偷偷瞧著彆人怎麼做,她跟著怎麼做。
她當然不可能真求神佛拿雷劈伏鋼,她隻誠心求了國泰民安及伏鋼身體健康而已。
上完香,她看見有人向一旁的廟祝要了紅色平安符,她驚喜地張大眸子,也快快跟著要了兩個,一個給伏鋼,一個給鳴鳳。
「伏鋼,這是我第一次求來的平安符,你戴上。」她獻寶似地跑向帶著小鳴鳳到水池邊看魚的伏鋼,踮著腳尖,將平安符套進他脖子間。「鳴鳳,你也一個——不行,不可以放嘴裡咬。」
呀,說到平安符,伏鋼才想起他都忘了要去問阿勁的事。明後天他就跑一趟穆府,順便跟穆無疾說說皇城近來的慘況吧。
「這兩個平安符,保佑你們一大一小平安健康。」雖然她送過伏鋼不少個平安符,但都是丹芹去求來的,沒有一回是她親自跪在佛前默默念著心願,也從沒有一回是她親手替伏鋼戴上,所以她顯得特彆興奮及雀躍。
即使老早就不抱希望,伏鋼還是難掩失望——原來先前的平安符真的極可能是阿勁送的,而非她……
嘖,他在胡思亂想什麼?本來就不可能是她,有什麼好失望的!他一定是錯覺了,將好些年之前在禦書房裡的那幕混雜在記憶裡,以為會那麼擔心他死活的,就隻有她而已……
「你真的從來沒有求過平安符?」話問出口,他馬上就後悔自己問了這種蠢問題。她剛不是說過了嗎?她是頭一次出城上香呀!
「嗯。原來平安符是這麼求來的,我今天才知道。」那種跪在佛前誠心祈求,不為自己,隻為了他的心情,滿滿過渡到平安符上。
察覺伏鋼表情有異,她帶些試探,「你不喜歡平安符嗎?」
「我不信這種東西。」他嘴裡這麼說,心裡卻沒這麼想。若真不信,他就不會戴著舊的平安符一戴就是好幾年。
「但我信呀。」最好的證明就是這麼多年來伏鋼總是平平安安。
「噓噓……」小鳴鳳突然揪住伏鋼的黑發。
「呀,鳴鳳要上茅房,你快帶他去!」
「死小鬼,你給我憋住!你敢尿我頭上,我就把你的小綁起來打死結!」伏鋼可沒忘記小鳴鳳正跨坐在他肩上,要是這小鬼忍不住,最慘的就是他這個被童子尿淋頭的倒楣鬼!
「伏鋼,你快去吧!」他還有空閒威脅小孩?而且這個小孩還是當今聖上,好大的狗膽。
「你留在這裡等我,我馬上回來!你彆到處亂跑,聽見沒!」伏鋼抱下李鳴鳳,但也記得要李淮安注意自身安危。
「我聽見了。」李淮安看他一邊要跑一邊又再三回頭惡聲叮囑,不覺莞爾。
伏鋼魯歸魯,但常常讓她好感動。也許是習慣了等待,她的心變得很小,隻要他一點點的關心,就能輕易填滿。
李淮安坐在水池旁的石椅上,溫馴地遵從伏鋼要她彆亂跑的交代。這裡她人生地不熟,拐出了街肯定會迷路,她不想挑戰這種危險事。
偏偏她光是坐著凝思,都會有人來打擾她。
「姑娘,一個人來廟裡上香?」
一名年輕的男人挨著她身旁石椅空位坐下,口氣雖然還算有禮,但笑容輕挑。
「不是,我在等人。」她也回以同樣有禮的語調,但說完這話就擺出不願意再與他攀談的神情,識趣的人應該都會很明白——然而很顯然地,那個男人並不識趣。
「等情人?還是等夫婿?你許人了沒?」他坐得更靠近一些。本來隻是陪妻子到廟裡走走,他嫌無聊自己跑到廟外閒晃,正感歎沒見到啥好貨色時,這姑娘的身影映入眼裡,他雙眼為之一亮——論姿色,這姑娘沒有他迎娶的美人妻子漂亮,但總是新鮮許多。家花哪有野花香,況且這朵野花有股淡淡恬靜的味道,雖然一身布衣,但氣質極好,隻要換上華裳,誰知道她是平民百姓?
李淮安在書上讀過,他的行徑正是「調戲」。
她身旁雖不缺乏為爬到更高地位的追求者,但每個都是表現出最偽善最謙恭的那一麵,沒有一個敢像這男人一般,尤其是他竟敢無恥地捉住她的柔荑輕輕撫弄。
「好嫩的一雙手……你沒做過事嗎?家裡是乾什麼的?我瞧你的衣裳,應該不是富有人家的閨女,嗯?」
李淮安不搭理他,努力想怞回手,他卻故意捉得更牢。
「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前任左承的侄子。」
李淮安沒吭聲。
他以為這個身分能嚇著她,但她沒有,他有些出乎意料,所以又急忙補上,「雖然我叔叔的左承位子被撤,但那隻是沉潛,在不久的將來,他可是會爬得比宰相還要高,到時說不定我也能跟著撈個官位,你跟著我隻會飛黃騰達——你最好趁現在挑對了人跟隨,天塌下來才不會被壓著了。怎樣,心動不?來,先跟我說說你的名字……」他的嘴湊了過來,像是要貼著她耳朵說話,又像是想一親芳澤。
「伏鋼。」
「你叫伏鋼?哪個伏?哪個鋼?聽起來真男子氣概。是不是福氣的福,綱常的綱……這名字有點熟呀,好像在哪裡聽過……對了,你的名字和現任大將軍同音!」男人才剛擊掌高興自己想起了對這個名字的熟悉感從何而來,卻也立刻驚覺報上姓名的聲音根本不是嬌滴滴的女人嗓音,他不用抬頭就感覺到一股巨大的黑影籠罩在他身上。
「我在等的人回來了。」李淮安終於如他所願再度開口,可一開口就是請他閃遠點,她身旁的位置有人坐了。
「抱歉抱歉,內人大概在找我了……」他一看到伏鋼滿臉凶狠,氣勢馬上就削減一半以上,再看到伏鋼腰纏四柄大刀,殘存的那一半氣勢完全歸零,腳底抹油溜了。
「你乾嘛不賞他一拳?!」伏鋼想到那男人握住她的手就一肚子火。
「我若摑他掌,他也會回敬我。你沒聽過識時務者為俊傑嗎?」李淮安將那隻被男人摸過的手浸進水池裡,讓涼涼流水洗去殘留在手上討厭的觸感。
「沒聽過!我隻知道那種禽獸不用給他好臉色!你還讓他調戲你?!」
「我沒有讓他調戲我,我知道你很快就會回來,你會替我清理掉登徒子的。」她算算時間知道伏鋼快回來了,所以她一點也不害怕,也才能維持不慌不忙。
方才那自稱是左承侄子的男人在無意間也泄漏了不少事兒。一個失勢的左承放任親屬公然調戲姑娘家,還大言不慚說左承在不久的將來會爬到比宰相更高的地位——除了皇位之外,宰相還會比誰小?
原來除了她的皇兄弟及眾妃的外戚之外,還有人虎視眈眈覬覦著呀……
伏鋼聽她這麼說時,不否認心裡有好過一些,也才終於不再汪汪吠叫。
「我們回去吧。」李淮安露出笑,用沒濕的另隻手扯住他的衣角站起身子。伏鋼捉過她那隻輕輕在甩水珠的手朝自己衣服上擦,嘴裡冒出聽起來像是責備,但實際上絕對不算責備的碎碎嘀咕。
「也不會先擦乾水……小家夥上完茅廁都知道洗完手要擦乾,你還比不上他哩——」
她到今天才意外發現,伏鋼很嘮叨的。
像現在,他牽著她、扛著小鳴鳳往廟外走,一邊嘮叨教導她以後遇見登徒子能用哪幾十招將登徒子踹得再也沒本錢使壞,一邊嘮叨要她跟緊,彆讓人潮衝散,一邊嘮叨要小鳴鳳彆扯他的頭發,一邊嘮叨要她想想還有沒有什麼想買想吃想要的東西……
這就是伏鋼,她喜愛的伏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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