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歡自己像是在嘲弄人的微揚眉形,不喜歡連眯眼都會讓人誤解她在耍媚的眼眸。不喜歡小巧挺直的鼻梁,不喜歡隨時好似都在嬌笑的飽滿唇瓣,不喜歡寸長如扇骨的黑色長睫,獨獨額心上指甲般大小的白珍珠順了她的眼。
白,和月讀一樣的顏色,鑲在她的額心。
從她第一次在水中看見自己凝聚完整的模樣,它就鑲在那兒了,大概是像渾沌頭上的沉黑長角或檮杌臉頰兩側的白虎斑,皆是與生俱來的印記,獨一無二,專屬於她。
好幾回她都注意到了,月讀會盯著她額心的珍珠瞧,看得相當專注。
她心想。月讀可能對這小玩意兒有好感,畢竟它白白亮亮,飽滿,外形相當討喜。
就因為他的目光,害她也喜歡起它。
窮奇摸摸珍珠,滑潤的觸厭教人愛不釋手。
“是誰在我的山頭欺負我養的白禺?”
“吱吱吱吱——”尖銳的獸狺,急促而連續,像在告狀。
方才被窮奇欺負的白禺靈猿帶著幫手回來,咄咄逼人的吼聲,震得整座小山都在搖晃。
窮奇不悅.她以水為鏡,正在端詳自己的容貌,卻被一震動扭曲的水紋給打壞興致,她柳眉一蹙,瞪向來人。
白禺靈猿一左一右拉著山神,上門報仇。
“窮奇。是你?”那位山神看見窮奇,表情吃驚。
四凶在妖魔鬼神界中算是壞得赫赫有名,他識得窮奇,理所當然,而窮奇不認識小小山神,天經地義。
神.有分很多種,正如妖有大妖中妖小妖,神也有像月讀、武羅那類高高在上的天尊,以及窩在小山小河裡修為不高的雜仙。對於月讀那種神,四凶還會有所顧己心,但雜仙在他們眼中就不足為懼,比一粒灰塵不如。
“不想和白禺一樣被打,就離我遠些.”窮奇嬌哼,纖手一揮,波動的水麵又恢複如鏡,方便她繼續照。
“為什麼月讀還沒對你出手?”
聽到此時不該聽到的神名,窮奇的目光從水麵挪向小山神臉上。
“你認識月讀?”小神認識大神很尋常,但是當小神沒用“月讀天尊”來恭敬地稱呼他,就是一大反常,更遑論那句“為什麼月讀還沒對你出手”的指控。
“你不記得我?”小山神反問.
“我不記得你。”她回答得毫不遲疑。
“我是南日。”
“誰呀?”聽都沒聽過。
小山神麵露窘態,不甘願地再道“我是月讀的師兄。你忘了嗎?我們見過,在……你成形之前。”
窮奇沒花太多工夫立即聯想出來——她對叫“南日”的山神沒有印象,但提到月讀的師兄,不就是當年圍在她凝聚瘴氣的穀邊,企圖乘機將她毀滅掉的三隻修仙其中一隻?
看來,是了。
“月讀都爬到那麼高的地位了,你這個師兄卻淪為招搖山的小小山神?”窮奇最高明之處不在於惡毒的字眼,而是光用鄙夷的眼神和冷哼的聲調就足以教人萬箭穿心。
南日臉色難看,身軀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身為師兄,修行比師弟早,領悟力卻遠遠不及師弟,他當然不甘心,但不甘心又能怎樣?
“我……我以當山神為傲!”南日做著垂死掙紮。
“是哦?”窮奇嗤笑,以問句羞辱人。
“比起凶獸,我山神好歹也是“神”,你卻是隨時都可能因為做惡多端而被月讀收拾掉!”
越是落敗害怕的狗,吠得越是大聲,想掩飾它的驚慌失措。窮奇連回答都嫌懶,撇撇紅唇.冷笑道“月讀那家夥,老是將慈悲掛在嘴邊,什麼不殺生、不造孽的,他會怎麼收拾我?”像囚住渾沌一樣囚住她?她還沒壞到渾沌那種程度,月讀了不起隻會用大道理數落她,念到她忍不住打嗬欠想睡。
哎呀,害她又想起月讀說話時的輕嗓,那真是哄人入睡最棒的搖籃曲。
南日扯唇,笑中帶著惡意。“你錯了,月讀要收拾你易如反掌,不然你以為你額上那顆珍珠是做什麼用的?”
珍珠?不就是天生長來點綴她的美嗎?
這回哼笑的人換成南日.
“你不知道那顆珍珠是月讀鑲進你額心的嗎?當年我可是親眼見到他取下脖子上那串佛珠其中一顆,再將它放進那兒。”南日指著窮奇光潔的額.
“月讀放的?”她對這事兒全然沒有記憶,她一直以為珍珠是她膚上天生自然的一部分。
“放在你額上,當然不是為了讓你看起來漂亮.而是當年他阻止我們打散你的瘴氣時允諾,萬一你不得不除時,隻要取下珍珠,你就得死.”令他吃驚的是,近百年來四凶越來越壯大,越來越凶狠,為什麼月讀卻沒有按照承諾拿下珍珠,消滅窮奇,讓世間少一隻禍害?
“拿下珍珠,我就得死?”窮奇眯眼,要問個清楚。
“你本來就是由塵世穢濁之氣所凝聚的妖物,在完全成形之前,隻要濁氣被打散,你自然會落得散形魂飛的下場——”
“廢話少說,講重點。”她不需要從他口中聽見她自己更清楚的情況。
“月讀在你即將完全成形之前,放入一顆沾滿仙氣的靈珠,它讓你的濁氣沒有辦法紮實凝固,好似在一棟屋裡的梁柱上動手腳,要拆屋時怞掉梁.你說,房子會怎麼樣?”
轟隆隆隆隆,垮得亂七八糟。
同理.摘下她額上的珍珠,凝聚她的瘴氣便會胡亂傾泄,失去瘴氣後,她自然沒有活路。
原來月讀是這般打算的。隻要她變壞,他就要這樣對付她,不會手下留情。
她有活下去的權利。
他說.
她有活下去的權利.
是他親口說的!
這就是他讓她活下去的方法嗎?
在她身上放置著一個輕而易舉就能除掉她的東西,多便利,他隻需動手將珍珠收回,而她,連弄臟他的手也不會。
他怎麼可以這樣?
他怎麼……不可以這樣呢?
神,為世間除惡,是再正當不過之事.她是惡,在月讀眼中,她永遠是惡,永遠有除去的必要,隻是現在他還允許她活著,等到她該死的那一日到來.他會毫不遲疑地取下珍珠,冷著那張俊美無儔卻也無情的容顏,半個字也不跟她羅唆,直接出手——
他會。
額上的珍珠,突地變得好沉重,幾乎要教她馱負不住.
他會。
這兩字,令人膽寒。
他會。
這兩字,讓她想哭.
最新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