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妖女來了。
“鏡花夫人到.”侍衛朗聲通報,原本嘈雜的宴席瞬間安靜下來。
跳著舞的優伶,奏著琴的樂官,高昂的談笑聲,全數停止。隻有窮奇腳上金鈐清脆地響著,她每走一步,它就愉悅地鈐一聲,傲慢地向眾人宣示——聽著,她窮奇來了。
從她一踏進酒宴,耳邊即傳來許多無聲咒罵,來自於主和派的臣子心中——
全是這妖女,害得大王背負起昏庸之名!
妖女,她又要來鼓吹大王發兵攻打其他鄰國!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唉,國之不幸呀……
嗬嗬,她一字不漏,全都聽見羅,謝謝大家誇獎。
“小花兒,來,坐本王身邊。”幕阜王立刻趕走窩在他懷裡的小美人,足見在他心目中,她的地位遠勝過那幾個滿臉不悅的女人.
她走過去,不是因為聽話,而是他身邊有大空位.
“你在午憩嗎?發沒梳呢。”慵懶的模樣也真撩人,發絲微微淩亂,好似在床榻上翻滾過好幾回,他幾乎可以幻想她在床上的媚態。
“懶得梳。”窮奇避開他的手指,連發絲都不想讓他摸。
“我應該要將所有見到你這嬌俏模樣的男人眼珠子挖出來。”他一說,在場所有男人忙不迭地移開視線。
最該挖眼的人就是你啦!用眼神在剝光我的衣裳,下流!窮奇在心裡哼著。
“斟酒,我要和小花兒喝一杯。”幕阜王命令一下,手腳俐落的宮婢迅速將兩個酒杯倒滿,他端起。一杯給窮奇。“這場宴會是替你辦的,我已經幫你將天下鬨得雞犬不寧,開心嗎?”
“這樣就叫雞犬不寧?”她挑眉,紅唇沾著杯緣輕啜酒液。這辣的玩意兒她沒多喜歡,還是覺得山澗裡的泉水順喉.
“哦?我的小花兒不滿意?那麼,你還希望怎麼樣?”幕阜王的指,似有若無地勾弄她的紅袖,腦子裡想著脫下它時的愉悅。
“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羅.”
“再替你多打幾個國家,要他們獻出國內最美的珠寶.”他拍拍手,宮婢立即跪著呈上一隻黃金打造的鳳冠,色澤閃耀,刺痛眾人的眼.“這回的戰利品。喜歡不?送你。”
庸俗的人類,庸俗的眼光,她瞧不出這金光閃閃的東西美在哪裡,有比一朵鮮花美嗎?
“不喜歡,你賞給彆人吧,賞給我我也不會戴上.”她才不要在腦門上扛那麼重的東西,自找苦吃,沒看到捧著它的宮婢雙手直顫抖嗎?
“你真難討好。”幕阜王微微動怒,沒看見她欣喜若狂地叩謝恩澤,更沒看見她軟著聲音和身軀偎進他懷裡撒嬌,這女人,真懂得潑他冷水。
“天性。”她天生難搞。
“我的忍耐有限度。”這句話,已是威脅.
“然後呢?”她不怕。
“我隻要一句話,你的人頭就會落地。”
“嗬。”她笑,眼神卻輕蔑,像在說憑你?
幕阜王瞪著她艮久,用著要瞪穿她似的狠勁,一對眼珠子瞠得極大,最後卻不得不敗下陣來。
她的表情,搔得他心頭發癢,在徹底得到她之前,他舍不得殺她,等到他玩膩了,她還以為自己能無禮地和他頂嘴嗎?
他絕不會讓她好過,尤其是在床上。到時候,他非得要用儘她無法想像的方法蹂躪她甜美的,非得要她反過來哀求他住手!
“小花兒,本王就愛你這股辣勁,像這杯酒一樣,雖辣口,卻又極香。”他方才的怒目橫眉已消失不見,換上寵溺的神色,雖然心裡仍有氣惱,卻藏得極好。
她聽到的,可不是這句誇獎,就連他在心裡說要將她這樣又那樣,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瀅亂思忖,她也聽得清清楚楚.半個字不漏.
“你放心,本王不會放棄討你歡心,本王不信自己做的一切無法感動你。這鳳冠,足足鑲上九十九顆東海貝珠,隻有臨近海濱的禺京國才有此珍貴特產,你知道我為了打下它,費上多人力氣?禺京國好頑強,連打半個月也攻不下一座城池,不過最後我仍是突破他們的死守,而且不費一兵一卒.這事兒你聽來定會覺得不可思議,我方僅隻派出一名說客,便說服禺京國降伏。”
窮奇自顧自喝她的酒,壓根沒專心聽他吠。他說的事,她不感興趣,一點也沒有。
“此役的功臣,你想不想見見他?”
不想。她對任何一隻人類都沒有好奇心。
不過她還來不及口出言,一道白影,緩緩步來.
杯子抵在唇邊,她卻忘了該吞咽,酒液嘩啦嘩啦地傾溢出來,濡濕紅裳的襟口。
她一定是瘋了.
相思將她給逼瘋了.
那麼她也瘋得太徹底。
她竟然……
看見月讀越過眾人,步履平平穩穩地走過來!
飄然出塵的氣息,淡然俯覷的澄眸,瞟向她時,眼神就是每回準備輕斥她做了壞事時才會有的肅穆。
臉上那副千年不變的神情,依舊是她記憶中的老古板模樣。
而且——
還是黑發黑眉黑瞳孔!
她瞠目,她結舌,她根本無法做出反應.
一開始,她以為是哪個長相有九成像月讀的人類.
很快的,她就否決這個愚蠢的想法。
他就是月讀,他身上的神味騙得過人類卻騙不了她!
思緒紛亂間,他已來到她麵前.
“這位是水月先生,就是他助我軍不費一兵一卒拿下勝利.”幕阜王還在說著.
見“鬼”不可怕,此時她見“神”才大受驚嚇!
水月先生,在幕阜王久攻禺京國不下時突然出現在軍營裡的讀書人,看似弱不禁風的他,無人知曉他的底細,偏偏在眾人記憶中,好似軍營裡本就該有這麼一號人物,每個瞧見他的人,都會脫口喚他一聲“水月先生”,這四字,明明陌生,卻又從腦子裡迅速竄起。
就在幕阜王準備以火攻燒死禺京國都成千上萬條性命的當夜,水月先生站出來,用平和清雅的嗓音說著他有一計,能讓禺京國大開城門,恭迎幕阜王的人馬入內,但他要求君王不得殺害任何一條人命.
幕阜王同意讓他去試,但也要他立下軍令狀,若不能成事,就要拿命來祭軍旗.
那夜,水月先生獨自去了禺京國都一趟。
不到半個時辰,四方城門大開,禺京王領著全城百姓,伏身下跪,自願投降。
從那時起,幕阜王對水月先生深感敬佩,視他為此役最大功臣。
“小人,用賤招誰不會?他一定是進到禺京國都,用法術將全城的人洗腦,讓他們降伏,這哪是什麼大功勞?”窮奇不斷地嘀咕,酸言酸語全含在蠕動的紅唇裡,不能大聲吼出來,真不痛快。
什麼水月先生?月讀就月讀,裝啥人類呀!
鏡中花,水中月,兩者都是虛假,她和他的身分,全是眶人。
她瞪向盤腿坐在席間的月讀,他不像左右兩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臣子那樣放縱,他隻是靜靜坐著,桌上任何一盤菜肴皆不曾不箸。
還真是……有幾千萬年沒見過月讀這副模樣.
黑色長發以玉簪整齊盤束,一絲不苟。
素淨的衣袍以灰、白兩色為主.
那兩道眉,也黑得好明顯,以往是淡淡銀白色,總給人一種不太清晰的感覺,五官與輪廓都那麼淡,那麼不染塵色,此時整個顯眼起來,也更年輕一些。
月讀察覺到她的注視,揚起黑睫,回視她。
窮奇猛地一震,臉上浮現被逮到的窘紅,她用力彆開螓首。不對不對不對不對,現在哪有閒工夫管月讀的頭發是白是黑這種小事?她該在乎的是——月讀出現在這裡乾什麼?
當然不會是太久沒見到她,很想念她才來的.她有自覺。
她也不認為月讀閒到來替人類君王完成統一天下的大業。
所以,此時此刻他坐在那裡的用意,耐人尋味。
通常呢,月讀出現在凶獸麵前時,都是因為凶獸惹出禍事,渾沌如此,饕餮也如此.
現在輪到她了嗎?
他是來處罰她挑撥人類君王發動戰爭這一條重罪嗎?
他準備像對付渾沌一樣,將她也囚在哪塊鋼石裡幾千年出不來嗎?
還是乾脆更省事一點,拿下她額心的珍珠,直接教她回歸虛無縹緲,為世間除害?
月讀的目光太深沉,她完全讀不出他的打算。可是一想起額上珍珠是為何而來,她的火氣又上來了。
臭月讀!你來這裡想乾嘛?她開啟心音,和月讀以心靈對話,旁人聽不見,她吼得特彆大聲。
這句話,該是由我來問.窮奇,你在此想做什麼?他淡然回道。
哼!我又不歸你管!沒必要向他交代去向。
你若是想挑撥起戰火,讓生靈塗炭,我不得不管。月讀的視線不再望向她,此時有人向他敬酒,他微勾唇角婉拒心音卻沒有因而中斷。你成為幕卓王的寵妃,要他為博你歡心而攻打其他國家,你一時玩興,讓多少人付出代價?窮奇,你為何做此損人不利己之事?
她任性地關掉心音,不想聽月讀說教,冷哼轉頭。
“水月先生,酒菜不合你胃口嗎?”幕阜王瞧見他一口也沒動過。
“我不餓不渴,謝大王好意。”
“連本王敬你一杯也不肯?”
“以茶代酒,水月可以連乾十杯。”言明他並不是拒絕幕阜王,而是拒絕酒肉。
“哈哈哈,好,本王不勉強你,賜茶.”
窮奇看見幕阜王對月讀如此重視,美眸眯細.哼,她才不會讓月讀一帆風順地打人人界這個圈子,成為幕阜王的愛卿。
她要破壞他!
她突地偎進幕阜王懷裡,纖指在他心窩上畫圈圈,畫得幕阜王心跳加快,大鹿小鹿亂亂撞。接著,檀口輕啟.聲音說有多委屈就多委屈,掩在衣袖下的唇兒微微顫抖,眼淚硬擠在眼眶備用.
“大王,那個男人目光瀅穢地偷瞄我,他……他用眼神在意瀅我……”
嫁禍.
男人最無法容忍的就是自己的女人被另一個男人覬覦。
但是幕阜王沒有動怒。人家水月先生的視線根本沒落在她身上,說他意瀅她,相當牽強.
“你看他的眼神多壞!”窮奇指向月讀,繼續控訴。
誣蔑。
“……有嗎?”幕阜王一頭霧水.
水月先生的眸色.是他此生見過最正直、最清澄的,裡頭沒有半點心虛或不確定,當然,更沒有邪念。
不隻幕阜王如此認為,在場眾臣亦有同戚。
水月先生光是坐在席間.沒有半個舞伶敢靠過去挑逗他。他容貌生得好,是姊兒們最愛的俊俏溫文.照理說來,她們應該會爭先恐後地依偎在他身旁喂他喝酒,然而,他隻是靜靜坐著,臉上沒有嚴肅冷漠,更沒有猙獰恐怖,偏偏就在無形中產生一股聖潔之力,令人又敬又畏。
所以她指控水月先生的眼神既壞又瀅穢,完全沒有說服力,甚至有人在心裡嗤笑說彆人眼神壞,你怎麼不瞧瞧自己那雙眼,才真的叫邪惡!
“有啦!大王,你把他的眼珠子挖出來啦!”她跺腳,要幕阜王昏庸地為紅顏而殺艮臣。
“小花兒,一定是誤會,你彆氣,水月先生不會這樣,乖。”
乖什麼乖呀?她當然知道月讀不會,就是不會才叫“誣陷”呀,要是會的話就叫“人贓俱獲”嘛!
“我說他會他就是會!”嫁禍不成,改采耍賴。
“好好好,他會他會,我幫你罵他。”幕阜五安撫她,但仍是和水月敬著茶,一邊商討接下來是否該乘勝追擊,繼續出兵攻打東方小國。
月讀搖頭,“大王,近日內不宜再出兵,東方小國接連見識大王收服西方眾國的神威,相信他們早已對大王心存恐懼。此時若大王派遣使者動之以情,定能不費吹灰之力令其臣服,大王何必動國本、費糧草,去做一件不需要去做的事呢?”
“水月先生言之有理。”要是小國乖乖投誠,自己送上門來,他確實可省去不少功夫。
“大王!”窮奇氣自己被忽略,揚聲嚷嚷。
兩個男人依舊在討論正事,沒被她打斷。月讀很明顯的準備說服幕阜王不興兵侵略鄰國,窮奇想壞他好事,和他唱反調,但她正要開口,以媚功撒嬌,蠱惑幕阜王彆聽月讀的話之際,一道神咒封住她的喉,教她連一個字也擠不出來,隻剩下比蚊子還小的悶哼。
“唔唔唔……”臭月讀!老古板!可惡!可惡!竟然要這種小人招式!
她憤恨地死瞪著月讀,他卻瞧也不瞧她,最可惡的是,唇邊還有淡淡笑意!
是在笑她的狼狽嗎?
你彆掙紮,我不想傷你,但我也不許你再躁控幕阜王。
腦海裡,響起月讀的聲音。
你這個混蛋——她咒罵他。
不要逼我連心音都不讓你說。
去你的!
……封住,無論是她嘴裡的聲音,抑或心裡的咒罵。
窮奇嘴角微顫,滿腔氣悶無處發泄,隻能拚命灌酒,一杯接一杯,將他口中的“穿腸毒藥”喝個儘興。
“小花兒,你今天這麼有興致喝?”幕阜王不介意降貴紆尊地為她斟酒。
她無法開口,瞪著月讀,一麵將杯中滿溢出來的酒液一口乾掉。
“本王陪你喝.”幕阜王又替她倒滿。
窮奇,彆喝,他要灌醉你.月讀又在她心裡羅唆。
要你管!我就是要喝,怎樣?窮奇賭氣地說給自己聽,推開幕阜王遞到唇邊的酒杯,直接拿起酒壇灌,酒液沿著玉頸沒入胸襟,濕濡了包裹著酥胸的深紅布料。
窮奇!
哼。
幕阜王不懂窮奇與月讀之間流轉的對峙氣氛,他隻知道向來喝酒不超過三杯的美人兒,今日卯起來灌,想必也是高興他為她出戰得勝,她嘴上不說好話,卻以實際行動慶祝。
喝吧喝吧,再多喝一點,醉了的話,今夜說不定他就能同臥美人窩,嘿嘿嘿……
月讀鎖眉,露出罕見的慍怒,幕阜王的思忖源源本本傳達過來,那些意念何止瀅穢。
瀅穢?
食色,人主大欲.萬物既生陰陽自有其理,天地陰陽,造就日與月輪替人分陰陽、獸分陰陽,因而生生下息繁衍著生命——這番話,是他在饕餮胃裡對窮奇說過的道理,而他對男女之事的看法至今不曾改變,何以現在竟覺得幕阜王想對窮奇做的那些是“瀅穢”?
向來認為陰陽調和是衍息必然,提及,他不會像尋常人一樣扭捏曖昧,他用最清澄的眼看待陰陽,看待雌雄,看待傳宗接代,此刻卻無法乎心靜氣看待幕阜王摟抱她纖肩的親昵動作。
怎麼回事?
從胸口傳來的悶意,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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