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他要這般費心思考她的事?
他憤而甩袖離開,巧兒見他麵色鐵青,趕緊讓過。
而結福在走出逸安院後,管令荑在長廊儘頭等著她。
“你和臭小子說了嗎?”她環胸問道。
結福淺淺一笑。“我……已經和少爺告彆過了。”
“是嗎?”管令荑凝視著她半晌,才道“你不會難過嗎?雖然我很高興,但你對他——”
“四姑奶奶,我已經沒有再留下來的理由了……以後要麻煩您了。”她隻是柔順地道。
管令荑到口的話又吞了回去。隻能道
“你真是個傻丫頭。”
結福沒有出聲,回首望著那座樓閣,她將之深深刻印在腦海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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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文若瓊的見麵,並沒有管心佑想像中的愉悅。
因為他的思緒裡填滿了關於結福的事情。
“管大哥,得知你平安歸來,若瓊真是奸歡喜。你失蹤的這段時日,若瓊日夜擔憂,怕你有什麼萬一,那我……我……”水袖遮麵,她嚶嚶低泣起來。
管心佑一臉怒意,結福的下識相打壞了他所有的好心情!
原本他該對文若瓊憐香惜玉地嗬護,但現在他卻隻覺得她的哭聲讓人心煩意亂!坐在小亭裡,他垂眼勻息,企圖表現出疼愛,結果所能做的也隻是忍住彆當場發作脾氣。
文若瓊啜泣半晌,察覺他什麼反應也沒有,又稍微拭淚,他依舊不動如山,場麵不小心沉默起來。她美眸盈盈,楚楚可憐,輕道
“管大哥,你……你是在生若瓊的氣嗎?一定是吧?都是我爹……擅自地否認你我婚約……當時我是反對的,隻是、隻是爹卻仍不顧我的意願,像今兒能來見你,也是瞞著他的……若瓊沒有和管大哥患難相恤,是若瓊的不對……”說著說著,她又掉下淚來。
管心佑忽然定定地望住她。
他很仔細地看著她梨花帶雨的美麗臉容。
然後想起,結福從來沒有當著他的麵哭過。
不管他多冷酷、多惡劣,他說了什麼過份的話,或是令她遭受了什麼樣的難堪或委屈,她都從來沒有在他眼前表現傷心。
她,隻會默默承受所有,始終毫無怨尤。
說不出原因的,他擱在桌麵的手,握緊成拳。
“管、管大哥?”文若瓊被他盯視地極不自在,柔喚著。
“……若瓊,”他總算開口,聲音是沙啞而低沉的。“你鍾情我哪裡?”
“咦?”沒料他竟會如此露骨地詢問,她霎時羞紅了麵頰。“這……”她看中的,是他的家世富有,麵容俊美,青年才俊,加上尚無妻室,這些就很夠了啊。
“如果我是個身無分文又瘸腿的男人,你還會鍾情於我嗎?”
“呃?可是……”文若瓊慌忙看了一眼他的左腿。是可以治好的不是嗎?她已經清楚打聽過了呀。
“你能夠出去拋頭露麵,攢錢照顧我,或者扶我去茅房,幫我清理夜壺嗎?”
“夜……夜……壺?”一向待她溫文體貼的他竟會說出如此粗俗用語,文若瓊簡直呆住。
他的神色閃過一絲荒謬,不知是在嘲笑自己還是其它。
“你做不到。”他肯定斷言。
因為,他對文若瓊的感情,相同於文若瓊對他的。
他直到現在才察覺,他也不能為文若瓊做到那樣的地步……像是結福那樣的地步。那麼,這樣的情感,是真?是假?還是一時半刻的錯覺?
他傾醉於文若瓊的貌美,一旦她年華老去,不複以往,那麼他還會愛她嗎?一定是不會的吧!因為他根本就是隻中意她的臉容而已啊。
就如同他下落不明俊,她也立刻撇清關係的道理相同。他和文若瓊之間的感情,其實就是這麼可笑和不值一哂。
她的麗顏在他眼眸和心底模糊起來,就算是現在這般看著她,他也記不起當時初見那種情動的感覺。
“管大哥,我——”
“文姑娘,不論毀婚這件事是否出自於你或者你爹的意願,我不會去追究,那也已經都無所謂了。”他平心靜氣地說道。
她帶點歡欣和希望。“那麼,管大哥的意思是……”
“我要再考慮。”他穩聲道,毫無顧及她姑娘家薄薄的麵子。“我承認我被你的美貌迷惑,也許一開始我們會很恩愛,當你的年輕和美麗褪去後,我卻不會再疼惜你。”就像……他的祖母一般。
在祖父過世之前,她孤獨且寂寞;在祖父過世之後,她也無法解脫。
“你可能會覺得我在找藉口,但是,其實我對你的感情並不夠真實,不要嫁我對你才是好事。』他自私地這樣說著,和她成親的意願已經不再深刻。
他是冠冕堂皇,或者猛然醒悟,那都不是最重要。他請人送走哭得極是不堪的文若瓊,雖然就在眼前失去,竟是毫無所覺,如果割舍掉的是他的肉,或許還會更疼痛。
他怱地想到結福那張醜麵。很有衝動地想要見她,但下過早晨才和她說話,現在特地去找她,是不是太在乎了?
莫名地又高傲起來,心想過些天或許換她自己出現……她的拒絕隻是欲就還推,很快又會後悔……
他硬是忍住,告訴自己彆去理會。
翌日,管心佑在書房處理商行事務,管令荑門也沒敲就闖進來。
“你的禮教實在不夠好。”他對於她不叩門知會的行舉相當不滿。
“對你臭小子需要什麼禮教?”她都沒要他磕頭奉茶喊姑姑了。不想廢話,她道“我是要回去了,所以來道彆。”其實早該定了,怎麼說她也待了大半年了,真怕她那個丈夫會殺來要人。
“不送。”他一揮手,簡潔俐落。
對於她的心結和態度,還是一時無法改善,有所回應已經是最大的進步。
“你送了我才覺得天要塌了。希望跟你臭小子的孽緣到此為止。”她冷哼兩聲,腳步一旋當真要走,微眯眼,她又回過身補充道“對了,畢竟是從你這兒帶走的人,我想還是要說一聲。我已經幫結福贖身,她以後就是我的人,跟著我一同回去了。”瀟灑地搖搖手,雲淡風輕。
管心佑卻甚是錯愕地抬趄臉,不禁大聲道
“你說什麼?!”
“什麼我說什麼?結福當初進這兒賣身是五十兩,我已經付給帳房兩百兩,從此以後她要喊我主子啦。”她算得很清楚,還給利息耶。
“誰準你帶走她的?!”他憤怒地丟開帳本,滿心焦躁衝向她。
要比凶誰不會啊?管令荑插腰,嗤道
“怎麼?反正你當她可有可無啊,奴才缺一兩個又沒什麼大不了,你不是一直都這樣說的嗎!”
“你不可以帶走她!我不準!”他激動得就要箝住她的肩,卻不知怎地被她躲過。“她是我的人!”霍地咆哮出來,他心底卻對自己如此劇烈的反應驚異不已!
“可彆動手動腳的。”管令荑嗬嗬一笑,隨即挑眉道“誰是你的人?你這臭小子就是這麼傲慢,表現出一副厭煩人家的模樣,現在又這麼大聲嚷嚷的想嚇誰?我要把結福帶走,可能呢,幫她許一樁好姻緣,才不繼續在這裡受你欺負。”最好做她兒子的媳婦兒。嗬嗬。
幫她許一樁好姻緣?
管心佑猶如被兜頭澆水,全身硬直冰冷。想到她會對著某個男人溫婉微笑,想到她稚嫩的聲音會喚著某個男人的名,想到她會依偎在某個男人的懷裡,想到她從此以後不再隻為他,而會屬於除了他以外的某個男人——
他狂怒得幾乎不能克製!
“我不準——”
[主子,門外有名姓上官的姑娘求見。”寶香進來通報,正好給管令荑遁逃的機會。
不過趁隙一閃身,她就不見人影。
“管令荑!”他正要追過去。
寶香卻忙道“主子,那位姓上官的姑娘說她時間不多,就要起程去貴州安南,若是您不能快些去大廳,或許就沒有下次了。”
管心佑身子一僵。
“——可惡!”他恨恨地往大廳方向走去,本來已經走得不錯的跛腿因為過於焦急而蹣跚起來。
——少爺,拿支手杖給您可好?這樣您也方便走路……試著起來走一走,多練習走一些,也許看起來就不會那麼跛了。
——少爺……彆這麼說自個兒,以後您一定可以走得很好的。
結福不曾嫌棄過他的瘸腳。就算那時大夫說無法治愈,她也是一次都沒有嫌棄過,隻是從旁溫柔地鼓勵他。
——少爺,您醒了就好。空腹許久,一定不好受,先吃些東西吧,好不好?這粥沒有府裡廚子煮的好,材料也很平常……但是,希望您可以忍耐將就點。
在揚州,他已經算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廢人,她明明知曉,卻依舊無悔服侍。
……因為……結福一直在看著您吧……您總愛在花開之時遊覽其中,當花落時節,您就折枝回房……隔著兩座院落……總是這麼遠的距離,總是我看著您,而您看不到我……
管心佑終於停下急促的腳步,瞠目狠狠瞪著地麵。
——隻是想著拉近一些也好……那種仿佛作夢的願望,一絲一絲的累積著,沒想到居然可以成真……在聽到能夠伺候您的時候,真的很高興呢……少爺,能夠像這樣和您說話,對結福而言,就好像……是作了美夢,完成心願。
簡直渾帳!什麼完成心願?作了美夢?他給她的,自始至終都隻有輕蔑和難堪不是嗎?!
——少爺,結福會一直陪著您,直到您能像之前那般抬頭挺胸……直到您不再需要結福為止。
他的額間冒出豆大的汗珠,直直滴落在黑緞鞋旁,暈開深色的痕跡。
一聲聲柔軟的“少爺”在耳邊不斷盤旋,他大如擂鼓的心跳就要撞破胸腔,彷佛被硬生生地刨挖出臟器,他劇痛地閉緊雙眼,幾乎無法呼息。
——您永遠都會是我的少爺,結福感念您長久以來的照顧。
忽然,他想起她曾說過的小雀兒。
他一直都認定她沒有他不行,而如今,他卻感覺自己才是被拋棄的那一方。(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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