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含玉瞠著眸,錯愕而茫然地直視曲無漪的眼,從他的眸裡看不到自己臉上有半點欣喜,因為——
「那天赴約的,不是我。」
不是他。他肯定四月初七的徐府萬花會,去的人不是他。
認錯了。
程含玉想笑,原來是認錯了……嗬嗬,曲無漪要找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閉起眼,忍住眼眶裡的酸澀,不讓曲無漪看到他想仰天狂笑的瘋癲,他的十指深深陷入曲無漪的臂膀,仿佛想捉牢什麼,最後他的指尖陷入自己掌心。
認錯了……
深吸口氣,咽不下喉頭的哽塞,他重新調勻吐納,再試了一次、兩次——
「我去替你問問,四月初七萬花會是誰去的。」程含玉緩緩睜開眸、緩緩勾起唇、緩緩說著、緩緩地……撇開目光。
「你確定那天不是你?!」曲無漪比他更震驚,以為程含玉在戲弄人,可是他在程含玉眼底看不到半絲頑皮。
「確定。」因為四月初七,梅雨時節,他總懶得出府,嫌雨水打濕衣鞋麻煩,任何邀宴都是程咬金和程吞銀均分參加,曲無漪見到的人……是他們其中的某一個,絕不會是他。
「我不可能認錯人!」
「但不爭的事實是——四月初七,那個牢牢咬住你的眼,獨占你所有視線的人,不是我。」程含玉從他臂膀裡掙開。「我應該早些問的,再早一點……早一點就好……」
至少,不用在心裡真的填了他,才告訴他,認錯了。
「既然錯了就錯了,反正我現在隻要你。」曲無漪不管那場宴會出現的人是誰,那時匆匆一眼是契始,是讓他展開追逐的動力,而後他所接觸的、所相處的,都是程含玉,這比任何事都重要。
「怎麼能說錯了就錯了?你不就是因為那場宴會才喜歡上……那個人?不就是因為那個人讓你動了心?你現在說錯就算了嗎?或許對你來說真的可以,但對我程含玉而言,我絕對不會要一個分辨不出我的人,尤其是『認錯』這種絲毫不能原諒的事。」心,仿佛隨著他說話時,一塊塊崩裂,但他佩服自己,竟然還能口氣平穩說著一字一句,那麼風淡雲清……在心裡如此疼痛的同時,他竟然還開得了口。
「含玉!」曲無漪逮住他,不許他掉頭離開。
「你第一眼就決定要的那個人不是我。現在不要對我說將錯就錯,你說服不了我,也說服不了你自己。」他幾乎要被曲無漪柔入胸坎裡,然而無論他抱得多緊,他卻還是覺得整個人空空的。「繞了一圈,我竟然發現,我應該要愛的,還是隻有咬金,不是你,我也錯了……」程含玉朝他笑,那個笑裡,笑著兩個人都蠢……他緩手撥開曲無漪。
錯了,就要扭回正途,不能錯下去。
「你還欠我一句話。」程含玉回頭凝覷他。
「什麼話?」
「你應該要對我說……我要娶的,不是你。」他總是這樣對待認錯的人,對咬金是、對吞銀也是,現在對他,不能例外。
「我絕對不說!除你之外,就算現在四月初七真正出席的正主兒出現,我也不要他!」曲無漪怒道。
程含玉笑出聲,聽不出是嗤鼻冷笑或是隱忍的鼻音。
「……可惜,我不要你了。」
一個連他都認不出來的人,要來做什麼?
還以為那麼專注的眼神是屬於他的……不,錯了。
還以為那樣專寵的親昵是屬於他的……不,錯了。
不是他呀……
「含玉,彆喝了。」
「我喝不醉的……好咬金,給我。」程含玉醉眼迷蒙,笑得好甜,朝程咬金勾著指,索討著要她手裡的酒壇子。
「還說喝不醉,你從不這樣笑的呀。」程咬金抱著酒壇,不讓程含玉再喝。她不明白程含玉扛了好幾壇酒到她房裡,突然說想和她喝酒閒聊——閒聊個頭啦,哪有人一句話都還沒說,就先乾掉半壇的?接下來所有對話就隻有兩個字「乾杯」,根本就是乾壇好不好!
程含玉手裡拿著酒杯,身子搖搖晃晃,嘴裡咭咭在笑,模樣有些憨傻,一路晃到程咬金麵前,展臂將她抱滿懷,身子卻傾滑了下去,程咬金又要抱酒壇又要穩住他,整個人被拖累,一並跌坐在地,摔疼了婰兒,來不及輕斥,程含玉已先開口。
「嗬嗬……咬金,我這輩子隻愛你一個人……再也不會有彆人了……再也不會……」腦袋蹭著程咬金的肩窩,像頭貓似的,說著情話,也說著醉話。
「含玉,你怎麼突然這麼反常,感覺你好像心情很好,喝醉了還笑得這麼開心,但是……開心為什麼要猛灌酒?」程咬金看在眼裡好擔心。
「咬金,隻有你最好,隻有你了……」程含玉賴在程咬金身上不動。
「含玉……」
「我隻要愛你就好……誰都不要了……不要他了……」程含玉身子顫了顫,因為他正咧嘴直笑,口齒不清,聽起來像是舌頭被人給拔掉般的含糊,「不要離開我……不要……」
「你真的醉了。夠了。」程咬金搶走他手裡的杯,遠遠拋開。「我扶你到床上躺著。」
「我是程含玉……」
「我知道你是含玉呀。」程金吃力地將程含玉撐起,程含玉像塊化掉的糖飴,全身重量都扛在她身上,相當吃力。
「他不知道……我是程含玉……認錯了……」他又在笑,邊說邊笑又咬到舌頭,他卻不覺疼痛。
酒,麻痹了知覺,溺斃了感官,痛應該完全不存在才是。可是……還是痛呀……是他喝得不夠多、不夠醉嗎?
程咬金喘籲籲地將他放榻,再替他脫了布履,拎來濕巾替他擦臉,擦著擦著,程含玉臉上的水濕不減反增,她怔仲好半晌,才發現程含玉緊緊閉起的長睫,不住地汩出眼淚,若不是她替他拭臉,她不會發現喉裡溢出笑聲的程含玉竟然無聲地哭泣。
「含玉……」程咬金慌了手腳,但也明白程含玉已經喝醉,想追問什麼也沒有辦法,隻能陪坐在床沿,輕手輕腳為程含玉將墜下的眼淚擦去。
門外傳來敲門聲,程咬金起身開門,看見曲無漪站在門外。
「我猜也是你。」因為除了曲無漪,還有誰能讓含玉失常?
「他在你房裡?」
「沒聞到滿房間的酒味嗎?他乾掉三大壇的酒。」程咬金退開身子,放曲無漪踏入閨房。
曲無漪一眼便瞧見程含玉醉癱在床上,上前將他抱起,準備離開程咬金的房。
「你知道為什麼含玉特彆喜歡我?」程咬金的問句成功留住曲無漪的腳步。
「因為你是女的?」
三姊弟中的唯一一朵紅花,總是特彆受寵。
程咬金搖頭。「因為我沒有錯認過含玉和吞銀。」
「就這樣?」
「你沒有辦法體會老是被人錯認的滋味,所以你不懂含玉為何如此在乎這種事。事實上,我們要的,隻是成為某人眼裡無可取代的唯一。」
「我眼裡隻有他。」曲無漪認真宣告。
「那為什麼含玉這麼難過?」
曲無漪先是沉默,臉色陰霾得像不允她碎嘴多問,程咬金非常害怕這張臉孔,咽咽唾液,思索著自己還要再羅哩羅唆下去嗎?要不要先躲到桌底下再來和曲無漪說話?這樣他揚手想劈死她時,她還能自保——
就在她當真開始往桌邊挪動小碎步時,曲無漪開了尊口。
「四月初七,徐府萬花會,去的人是誰?」
她沒愣太久,「四月初七,徐府?」她立刻將程含玉的灌酒掉淚和曲無漪拋來的問題做出聯想,「你在那裡遇到了含玉……不,你『以為』你在那裡遇到了含玉,結果發現四月初七,上徐府的人不是含玉,對吧?」
實際上也甭問了,曲無漪的不語代表默認。
所以含玉醉言醉語反覆說著他是程含玉,還不斷重申隻愛她,因為在他心中,又隻剩她是唯一不會認錯他的人。然而這個事實讓含玉倍覺痛苦,她知道含玉對曲無漪動了情,所以當情生意萌之後,才發現那時入了曲無漪眼裡的人根本不是他,他心裡定是極為複雜及難受。
「四月初七,那時是梅雨季吧,含玉討厭濕糊糊的日子,要是下起雨,他情願窩在床上也不願踩進雨濘裡。因為他這性子,所以梅雨季裡,他不曾赴任何一場宴。我在糖倉裡煮糖比到外頭拋頭露麵多,最有可能去的人是吞銀。」程咬金淡淡說著。在她的印象中,每年梅雨都是如此,少有例外。
「我對程吞銀不可能有心動的感覺!」這一點他再肯定不過。即便是相同的臉孔,眼神不對、感覺不對,所有的一切一切都不對,程吞銀完全無法取代程含玉。
他不相信四月初七見到程吞銀時會有什麼心頭小鹿亂撞的震撼!
「但是你很確定的是四月初七徐府萬花會遇見了人,我們當然也能同樣確定回答你,那天那個人真的不是含玉,你認錯了。」程咬金歎氣。
「我隻知道我現在要的人是他!」曲無漪抱緊懷裡的程含玉,那防備而飽具攻擊的眼神,仿佛程咬金要是做出任何反對的舉動,他就會反撲過來咬斷她的咽喉。
「含玉對認錯他的人是絕對不留情麵,有時尖酸刻薄更是他用來保護自己的偽裝。但你對含玉來說是特彆的……所以,他會『特彆』為難你,你好自為之吧。」
何止特彆為難,程含玉根本就是挾怨報複!
「咬金,我還要再吃一塊糖醋魚,喂我。」
「咬金,你真好。」附贈一記落在頰邊的響吻,管他唇間油膩膩的。
「咬金,我也喂你吃,來,嘴張開,呀——」
一頓飯,程含玉不曾從程咬金身上離開,抱著程咬金的肩,兩人同擠一張椅,共用一雙筷、一個碗,程含玉臉上掛著甜寵的笑,三不五時在程咬金臉上打唇印。
程咬金身子僵直,額上的冷汗擦了又凝,凝了又擦,現在還是掛滿一整列。她連夾菜時手都禁不住直打顫,總覺得……身子像要被人火辣辣瞪穿一樣,尤其當含玉在她臉上偷香時,不遠處就會傳來茶杯被人捏碎的啪裂聲,她數數……那是第十支杯子了吧?好像自己也被人以杯代腦地捏碎十次。
好可怕。
「含玉,你……要不要自己吃?」嗚,她連聲音都發抖。
「不要,我要你喂。」程含玉任性撒嬌道。
「可是我怕吃完這頓,我就會沒命了……」
「對了,用完膳,我帶你去遊園,我們好久沒一塊去了,之前忙著趕製王府的千斤享糖,忙得都沒心情玩,今天日暖天晴,正好,晚膳帶你去品香園吃,那裡的燒雞是你最愛的。」程含玉眸子彎彎的,幾乎快笑眯起來。
程咬金又咕嚕咽了下口水,「可是府裡有客人,把他晾在一旁不好吧?」她迂回提醒,旁邊還有被冷落好幾天的曲無漪。
「交給吞銀就好,我相信客人一定也會很開心的,因為他第一眼看中的人,就是吞銀呀。」程含玉吝嗇得連瞄都不瞄向曲無漪,從頭到尾隻盯著程咬金那張與他極為神似的容顏。
唔。咳咳……這下換程吞銀嗆到,一手猛拍胸口,要將哽在喉頭的那口飯給咽下。
乾嘛害他呀……
啪裂。第十一支茶杯在曲無漪手中化為碎片,他滿手熱茶,一口也沒喝,全喂了地板。
「含玉,彆說這種氣話……」更彆說這種會讓她被曲無漪殺掉的話,借刀殺人也不是這樣吧……
「我哪有說氣話,那種小事,你我都不用煩惱啦,吞銀可以搞定的。」程含玉笑著把玩程咬金鬢邊的細膩發絲,長指卷著她的發,好似除了程咬金之外,其餘任何事他都漫不經心,勾著青絲的指節挪到唇間,他輕輕嗅吻,「咬金,我愛你。」湊在她耳邊笑道。
啪裂!第十二支茶杯再度灰飛煙滅,曲無漪再也按捺不住,甩開滿手的杯屑及茶漬,如虎般跨開長腿殺向程咬金的方向——
「呀——不關我的事!不要捏爆我的頭——」程咬金看著殺近的曲無漪慘叫,拿著筷子在麵前揮舞自保,卻發覺曲無漪的目標不是她,而是那個完全將身子依在她肩上的程含玉。
「你做什麼?!」程含玉被狠狠扯離程咬金,身子教人提得半天高,他一掙紮,雙臂被反扭到身後,製止他的蠢動。
「要發脾氣就直接針對我來!彆用這種手段!」曲無漪暴躁地吼。眼睜睜看程含玉對程咬金做的一切,軟語呢喃、討好貪寵、眉目傳情,他幾乎要被名為妒忌的火給焚燒殆儘。
「我不想對你發脾氣!」他還嫌麻煩!
「你不就是要我嫉妒,要我眼紅嗎?很好,我嫉妒!我眼紅!你達到你要的目的,可以收手了吧?!」不要用這種方式報複他、折磨他!
「誰要你嫉妒眼紅了?你以為我故意在你麵前和咬金卿卿我我,就是想把你氣到吐血嗎?你自作多情了吧!我向來都是這樣對待我的,全心全意隻愛她一個人,與任何人無關!」程含玉高傲仰著下巴,冷言堵回去。
「我殺了她!」曲無漪發起狠,腰間鞭子一怞,準備拈除他最大的情敵!
他從來不曾想過有朝一日,他必須和一個女人爭搶同一個男人!
「呀?!又關我什麼事了?!」程咬金哭喪著臉,可沒忘記要趕快抱頭鼠竄找地方藏身避禍——
「你最好叫那個什麼『一戒』的跳出來呀!一刀捅死咬金算了!一戒,出來呀!你家主子在叫你呢!」每次都隻會用這招威脅他,以為他會怕嗎?他早就知道那個「一戒」被曲無漪使喚去殺銅鴆城的盜書敵人,現在壓根不在這裡!
「曲爺。」
突如其來的敬稱柔柔軟軟的,是屬於女人的聲音。恭敬的態度,彰示來者是屬於曲府之人。
曲無漪與程含玉同時轉首覦向打斷兩人爭吵的方向,微風輕揚的薄簾後,佇著半掩容貌的姑娘,她手裡長劍朝前一送,完全沒入曲無漪的胸口
最新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