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傭正傳!
激亢的情緒過後,免不了必須麵對隨之而來的現實。全本小說網
而現實,通常很“現實。”
範孤鴻安靜地坐在床畔,獨自忍受現實的折磨。想當然耳,這種折磨必定來自他的魔鬼克星…維箴。
“啊…”他可憐兮兮的痛叫。
“嗬、嗬、嗬。”蘇格拉底蹲坐在他身邊喘氣。狗臉上充滿討好的笑容,企圖幫助他求助女主人的諒解。自從範孤鴻英勇地救下它的摯友強強之後,它終於認同了死對頭的存在。一人一狗算是休兵了。
維箴嗔瞪他一眼,稍微放鬆包裹住指關節的紗布。“你也怕痛?既然怕痛,剛才揍人的時候拳頭為什麼不捶輕一些?如此一來,指節也不會受傷。”
“揍人哪有輕手輕腳的道理?”他低聲咕噥著。
男子漢大丈夫為了區區皮肉傷而大呼小叫,難免失卻英雄氣概,然而博取佳人同情、進而換得緩刑的判決乃第一要務,偶爾扮演一次柔弱受害者的角色也沒什麼關係。
從蘇家離開的沿路上,他緩緩從激怒的情緒冷卻下來,立刻敏銳地注意到她的改變。
維箴真的動氣了。
雖然她不明言,他以前也未曾見過盛怒中的高維箴是什麼樣子,可她的小動作在傳達出明顯的訊息…你讓我很不爽。譬如,她不肯讓他牽碰她的手;譬如,她鐵青著臉一笑不笑;譬如,她執意走在正前方,不願和他並肩而行。
聰明男人熟諳能屈能伸的技巧,方才在蘇家,他大大伸張了一番,眼下該練習屈縮的手段了。
於是乎,他一路哼哼唧唧的走回老宅,猶如痛揍蘇偉翔時手骨受到重大損傷,還佯詐著一臉不勝痛楚的表情,抱著右手進房。
幸好他沒有白演。維箴雖然麵容冷澀,隔不了幾分鐘仍舊提著急救箱,主動進他房裡包紮指關節的紅腫破皮。
“好了。”她貼完最後一塊膠布,用力拍掉他的傷手。
“啊!”這次的叫聲就有幾分真實性。
“汪。”蘇格拉底幫腔。這隻狗不錯,他卑下的伺候了它兩個月,總算沒有白費。
“你大半夜沒合眼,先回床上補眠吧!”她臭著冷冷的表情,轉身欲走。“我也要回房睡覺了。”
“等一下。”他立刻拉住人不放。
她也不回過身,悶悶的任由他拉住。
“你生我的氣嗎?”他無辜的語調應該被提名坎城影展最佳男主角獎。
真正有本事的女人都知道,要讓做錯事的蠢男人愧疚的絕佳妙言就是持續忽略他,無論他多麼想討好、認錯。她就敗在這一點;從小到大,純女性伎倆學不到兩成三。
“你知道就好。”她忿忿地旋身,雙手支在腰際睨他。“你自己老實說,臨去蘇老師家以前,你是怎麼承諾我的?‘我答應不會做出‘太衝動’的行為。’言猶在耳,一轉頭你就拋到九霄雲外!半點信用都沒有!”
“情況特殊嘛。”他訥訥的。
“廢話!情況當然特殊。”維箴鮮少能有這般仗義執言的機會,因此說起話來格外慷慨激昂。“就因為情況特殊,我們才更應該把持住自己。你也不想想看,打扁了蘇偉翔,換成你自己鋃鐺入獄、吃公家飯,那我怎麼辦?強強怎麼辦?”
乍聽之下,她的申論與結語反詢牽扯不上關聯性,但範孤鴻聽進耳裡卻受用得不得了。
“好啦!我道歉就是。”他好聲好氣地哄她坐回自己身側。“是我不好,沒有顧慮到你和強強的終生幸福。一切都是我的錯!”
聽起來就不像誠心認錯的口氣。維箴抑鬱的斜瞪著他,越想越難過。她是為他好才嘮叼這一大串,範的表現卻分明不把她的怒氣當一回事,隻想哄哄她、騙騙她,待她脾氣飆完就雨過天晴。八成她以前做人太失敗,因此偶發的一場狂風暴雨,充其量隻讓他當成紙老虎荷荷叫。假若範不能給予她應有的尊重,她…她…她寧可掏心肺給一個不愛她的男人,也不願耗費青春在一個不尊重她的男人身上。
莊子早已有言,同類相從,同聲相應。可能就是因為她自身的品行不端,才會招致他委蛇相待的態度。
原來她人格有問題…維箴悲從中來,扭著雙手,淚珠滴滴答答的垂落在手背後上。
範孤鴻胸口抽緊,險些心臟病發作。
“你,你,你在…哭嗎?”他很謹慎、很小心、很遲疑地問。
“都是我…是我做人太失敗…”她抽抽噎噎地哽咽著。
“該負責任的人是我,與你無關!”雖然他深深體會維箴的思緒有天馬行空的習慣,這並不表示他隨時追得上她的步伐。
“老子說,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既然我已經失去了德行,接下來就會是一個無仁無義的行屍走肉。我有何麵目為人師表?”她哀哀切切的陳述,墜下第二波洪流。“方才在蘇家,你說錯了,其實愧讀聖賢書的人是我…嗚…”
“又是老子。”這具千年古屍讓他感冒了。“那家夥是彆人的‘老子’,又不是你‘老子’,你乾嘛那麼信他的?”
“你說什麼?”她怒目而視。
“抱歉。”算了,他惹不起她。
維箴揩掉酸楚的淚,悠悠啟齒。“你無法體會我的心情,我也不強求。可是你要答應我,以後不能再像今天這樣失去控製。”
半顆淚沾附於粉頰上,隨這映出瑩潤的粉柔,教人分不清是肌膚清嫩,或是淚珠晶瑩。他恍然回思起自己動身前來台灣之前,曾經走訪唐人街的幾間字幅畫鋪,增加對中國藝術的基本認識。在其中一間老字號畫廊裡,曾經見到一幅“秋雨菊花圖”,畫中秋菊並未因為黑白的水墨顏色而失了真,反而更襯出花瓣上的兩顆水滴澄圓剔透,仿佛欲滑出畫紙來。畫紙側方題有兩句落款“秋菊有佳色,晨露著其英。”
賣畫老人在一旁搖頭晃腦的解釋著“菊花開得鮮黃燦爛也,頂多是‘賞心悅目’而已,少了幾分神髓。惟有花瓣沾上雨露。猶如美人頰上帶淚,豔美中藏著淒傷,才是真正的花中極品。這幅畫,神與韻拿捏得恰到好處。”
而玉容帶淚的維箴,神與韻不也生動得恰到好處嗎?他的心緒無可避免的蕩漾著遐思。
“你…你傻愣愣的瞧著我做什麼?”她彆扭的推他一把,被他凝瞧得渾身不自在。
範孤鴻仍然呆呆怔怔的,不知在緬想些什麼。
異樣的情潮彌漫於室內,牽動她體內的燥亂不安,她急急站起身,甩脫他的箝製。
“我下樓幫你洗碗,免得你待會兒沾濕了繃帶。”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足下第一步還來不及跨出去,她的背心已經與他的前胸粘成一片。
和女學問家實在需要一點技巧,範孤鴻模糊地想。
有些女人偏愛熱情、迅速、狂野的對待,像火一樣,熱呼呼的燒卷而過,又聲光十足的煙滅。有些女人則必須慢慢的、按部就班的來,如水一般,柔柔緩緩地卸下她們的心防。而維箴完全不適用這兩者。激狂的大動作會駭著她,況且她本質上也不是熱情如火的女子;可太溫緩的步調又會給她足夠的時間改變心意。
維箴宛如一處未經探勘的聖域,必須以最纖細的頭腦來加以開發。一丁一點的不經心,都可能讓他失去重訪這塊領土的通行權。
事實上,他不懂自己怎麼還能如此條條有理的分析情況,大腦中央的控製區早已隆發鳴著火山暴發的警報,目前的一切思考動作,純粹隻是多年累積下來的經驗在主宰著反應。
她很安靜,並未毛毛躁躁的掙脫。這應該是好現象,他混沌的想。
“可是我有一種感覺…”如夢如魅的呢喃吹熱她的後耳。“往後,你有很多機會看見我‘失去控製’的模樣。”
她隻是單純,而非蠢笨,呆子也知道他在暗示些什麼。他的氣息似乎蘊藏著魔力,將一股暖洋洋的熱意吹進她體內,從頭到腳,四肢百骸仿如置身一間又濕又熱的三溫暖室裡,渾身軟綿綿的。
“你那一身蠻力,我可擋不住你。”她力持鎮定,假裝聽不懂他的言下之意。
但是兩隻紅通通的耳垂早已泄漏一切。
“不管。我們倆每次都被打斷,今天一定要有始有終。”他低聲樣裝出惡狠狠的口氣,從身後緊緊環擁住她。
語氣是耍懶的、霸道的,動作卻如清晨的微風。維箴仍然不敢相信那種男與女的追逐會真實的發生在她身上。
“我才不要理你。”芳心怦怦亂跳,腦中反複旋轉著同樣的字眼,該不該?該不該?該不該?旋繞旋繞旋繞,終至在她眼前迸放出不儘的絢爛色彩。
“誰要你理我?”他壞壞的笑,反身擁著她倒回床榻。“我想辦法自得其樂。”
老天爺!他默默求告。千萬彆讓她現在喊停,否則他會經脈錯亂、全身血液逆流而死。
她沒說話。範孤鴻的心臟幾乎因為強烈的解脫而停止。沒說話即表示她不反對。
“給你兩秒鐘反悔。”他邪笑的勾望住她,維箴的紅唇正要蠕動些話語,他柔柔地報出時限。“一、二,時間到,來不及了。”
灼熱的唇帶著令人屏息的狂烈吻住她。其實,早在他們相遇的初始,那個吹拂著徐徐山風的午後,一切就已來不及了。
***
短短幾天,秋老虎收起風狂雨驟的暴吼,天候回複成天高氣朗的舒適。
絕妙的星期天,美麗的下午兩點,萌萌端坐在長桌首位,靜聆兩們家庭成員報告完來龍去脈。她離家一個星期就能發生這麼許多雞飛狗跳的新聞,真服了她老姊和繼母大人的“看家本領。”
“因為強強受到嚴重的外傷,範非常非常非常生氣…”維箴語後的點點點尚未說完,雙絲立刻接口“於是他也跑去蘇家,痛打他一番!”
“範也打了強強一頓?”萌萌揚起右邊的柳眉,立刻對男傭刮目相看。“不錯嘛,真英勇。”
“不是啦,範上門找蘇老師晦氣。”維箴趕緊加上一句注腳。
萌萌翻個白眼。“好吧,繼續。”
雙絲再接再厲。“重點是,範和我們一起把他送到醫院,醫院立刻表示這個案子必須請有關單位處理。”
“那麼範怎麼沒被關進警察局裡?”她詫異的道。
“警察拘捕範做什麼?小孩子又不是他打傷的。”維箴馬上為強強的救命恩人叫屈。
“警察抵達醫院,難道蘇偉翔沒有乘機指控他?”她沒想到施暴者也有良心發現的時刻。
“蘇偉翔又不在醫院裡。”
萌萌歎口氣。“你們方才明明說送了去醫院。”
“我們是送強強去醫院。”維箴捺著性子補充。
“你們怕時間太多,小孩子嗝不了氣?居然先痛打姓蘇的一頓才送小孩去醫院。”她委實服了這標人的危機處理程序。原本以為現場有彭槐安和範在場,兩位男士應該能掌握大局的。
“不是啦。”維箴沮喪得想撕扯頭發。“我們先送強強去醫院,隔天才發生範痛打蘇老師這件事。”
“萌萌,你以前很聰明伶俐的,怎麼最近變成漿糊腦袋?”雙絲狐疑地盯望住她,仿佛她突然長出兩顆頭顱,多出的那顆頭還是屬驢的。
頭好痛…萌萌開始了解家庭暴力形成的原因,現在她便產生施行家庭暴力的行動。
“你們罰我枯坐在餐桌前麵五十分鐘,究竟想傳達什麼訊息給我?”眼見兩張紅唇同時張開,又想搶話,她立刻興起一隻手叫暫停“且慢,五句話以內說完。”
五句?兩個女人低頭,嘰哩咕嚕地扳著手指默數幾秒鐘。
“我算了兩次都需要七句。”維箴沮喪的通報繼母。
“我這裡正好五句。”雙絲快樂地笑眯了眼。
“ok,你負責說。”萌萌不愧為當家之主,三兩下便取得最簡便快捷的傳話係統。
“強強已經從加護病房轉往普通病房,現下他舉目無親,看顧的工作理當交由咱們家負責。至於社工人員日後打算如何安置強強,我們也必須適時的出麵表達關心。”果然整整五句。
維箴向後娘投以欽敬景仰的目光。
“你多出來哪兩句?”雙絲感到好奇。
“在檢察官正式將蘇偉翔提起公訴之前,我們應該函請校方針對蘇偉翔犯罪事實展開處置。”她背書似的,念完兩串公式化的句子。
“嗯,這件事情也很重要。”萌萌讚許的點點頭。
“對啊。”維箴立刻得意起來。“雖然言多必失,言少卻往往造成謬誤的產生,所謂儘其所言…”
“閉嘴!”萌萌揉捏著隱隱作痛的額角。“我不反對照顧那個小男孩,然而我們必須依據每個人的‘機能性’分工合作。強強受驚過度,所以身旁相伴幾張熟麵孔的確有助於情緒的穩定。”食指瞄準繼姊。“你和範,負責照顧強強住院期間的生活需要。”指尖轉而點向繼母。“你,負責在範忙碌的期間,接替他整頓家內瑣事。至於社工單位的相關的政府事宜,我會請紀漢揚、彭槐安出麵協調,我本人則負責調度人手的工作清楚了嗎?”
“清楚。”兩個女人異口同聲。
“散會。”萌萌解脫的籲了口氣。“高維箴順便叫範進來,我有事情與他商量。”
“汪。”蘇格拉底多興奮哪!樂叫一聲,歡欣彭舞地跳站起來,準備扛起為女主人開路的神聖使命。
既然沒她的事,雙絲翩翩飛進廚房,清點需要補給的糧餉。
維箴的步伐一頓,忽然怯縮起來。“萌萌,你…你找他做什麼?”
這種表現不免讓人聯想到“作賊心虛”的成語。萌萌挑揚一下眉毛,開始思忖老實頭的繼姊瞞了她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