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夜行!
繆梵尊騰在空中,身周五尺狂風難近,看起來像是緩過第一道雷的勁兒了。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通體全身仍有電流之感,肢端皆微微麻痹,若要行動必會阻滯。
天劫哪會給人喘息恢複太久,眨眼間接連三道便是一齊落下,呈夾擊之勢三麵襲來,與第一道不同,這回來勢洶洶的劫雷隱隱透金,刺目的白芒中金蛇湧動不息,竟是栩栩如生。見此付璘心頭一動,此前曾在失傳古籍殘頁中見過關於此種劫雷的描寫。
殘頁言劫雷生金蛇,引雷入體遂鍛體伐骨,可遇而不可求
隻此一言,後麵仍有半句字跡模糊不清,年歲久遠難以辨認。此刻突然靈光乍現偶然記起,便曉得是好東西,照付璘的性子,哪有不要的道理。心念一動催動體內浩瀚靈旋與天劫無上威壓抗衡,此舉無異於蜉蝣撼巨樹,十死無生之相。
但偏偏,偏偏她竟掙動了,不再是方才被死死鎖住動彈不得的模樣,卻不是躲,而是迎頭而上,素手一抓引動劫雷儘入掌心。雷電高溫融金化鐵,哪裡是區區凡人能把玩在股掌之間的,登時付璘的青蔥指尖到腕肘臂膀,皮開肉綻焦黑如炭血流如注,雷中金蛇盤附而上,沒進瑩瑩血骨間,橫衝直闖所到之處經脈儘斷又迅速生出,如此往複不停不歇。颶風過境一般,叫付璘體內靈氣行路全然打亂。
隻是四肢遊走尚能忍下劇痛,可三條金蛇有靈智一般,曉得往修者最脆弱的氣海丹田去,那滋味比凡人活活剖心挖肝有過之而無不及,隻怕地獄十八層油煎火烹之刑也不過如此。
饒是付璘此種心性之堅定世間罕見的女子,也扛不住引頸哀嚎,目眥欲裂,血淚自眼角滑落,若此時有人細細觀察,必能看見她瞳周紅光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被一層極淺淡的金光籠罩替代。
再觀眾人衝將上前,手快的已有法術替人先行,儘數落在付璘身上,卻什麼也沒發生,來者一時拿不定主意,不曉得是法術失效,還是在金蛇劫雷被引入體內之後傷害太過強橫,彆的竟顯現不出是否有效。
有一膽大的,手持環柄大刀瞬間出現在付璘身前,一刀千鈞之力當頭砍去。在頭頂一尺處難進寸步,刀口出現裂紋到崩斷化灰更是連片刻都不到。此人聽得身後同門模糊驚叫,回首十分疑惑,轉回再看時,身前本是雙手握刀處,空無一物,低頭瞧去身體竟也看不見了,留在他視線之中最後的景象,是付璘滿臉血淚,恍如鬼魅一般的一抹冷笑。
有例在前,此時無論如何是無人敢靠近,看似淪為弱勢的付璘半步了。他們可是眼睜睜看見那拿刀男子是如何活活被反震成一蓬血沫,卻無知無覺的景象。更有人認出,那男子是劍宗分支的血刀門門主,本就是渡劫期修為,連對招都稱不上,如此輕易丟了性命,叫人怎麼不遍體生寒。
法術不起效,近攻全然就是上前送命,局麵此刻又陷入僵持。
天道哪管人在底下勾心鬥角些什麼,也不知是否是付璘以手引雷觸怒於它,連半息時間都不給了,一道比一道威力更勝的劫雷劈落下來。
何止劈到付璘身上,殃及了多少方才奪寶勢頭最猛的四宗弟子,一時間哀鴻遍野,滿地焦炭人骨,飛灰四散。
付璘以為是痛的,卻又好像是太痛了反而無從察覺,視線早就模糊不清,仿佛身處無邊虛空,隱隱見上方有個蒙蒙白影,待要細細分辨時,就消失無蹤了。她隻當是瀕死都出現幻覺了。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耳中嗡鳴仍舊,但眼前景象漸漸能看清些許,四宗弟子逃的逃死的死,剩幾個殘兵在一片狼藉的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
遲緩的感官一點點回籠,仿佛骨頭全部碎成毫厘小塊,全部紮進血肉裡,氣海碎儘靈氣儘空,再站立不住軟倒跪在地,渾身血肉模糊,長發隨垂首動作落至身前,更是露出後頸脊骨都肉眼可見,哪裡還有半分像豔冠絕倫的繆梵尊,慘烈至極。
再看天空劫雲已由剛開始遮天蔽日之相,縮減至隻有十丈餘,隻剩,最後一道雷了。付璘心頭一鬆,今天算是留得命在手。
異變突生,亙醴山廢墟之中各個方位,陡然升起數十道深紅血芒直通天際,若有人此刻在亙醴山高空俯視,必會看到一個巨大繁雜且晦澀的陣法,而付璘就在陣法中心,透著滿滿邪異陰森與不詳。
且此陣完全看不出,出自哪門哪派,又是作何而用。
血芒通天後竟是將劫雲禁錮在陣法中,任劫雲如何翻滾攪騰都未出去一絲一毫。從未聽說過何種陣法能困住天道之物,簡直駭人聽聞。何止如此,方才亡於劫雷下的四宗弟子竟是全數變成了血陣的養分被吸收殆儘,原本深深染血的碎石土壤,其中血跡都被吸得乾乾淨淨,而遺體更是如此,全然不剩。
付璘眼睜睜見此,眉頭緊蹙卻難動分毫,她已然力竭,隻剩最後一口氣吊著清明台。這陣不是她布下的,看來是早有人在此有埋伏,隻待這一刻來收漁翁利了,真是好險惡好謀算的一步棋。
通天血芒不再靜止而是緩慢的開始旋轉,而亙醴山都像是被抽乾生機一般,原本青石料峭都化為黃沙,樹木花草更是儘數枯死生機斷絕,周邊靈氣蕩然無存。更遑論是陣中心的付璘和劫雲,付璘滴落的血痕每被吸收一分,血陣旋轉的速度就快上一分,天上劫雲的掙紮就弱上一分,尺寸就縮減一分。
此時無力硬扛,也無靈氣能戰,隻能出其不意奪得一線生機。繆梵尊看頭頂劫雲,心頭苦樂,也是沒想到來取自己命的天道劫數,跟自己現下倒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
靈機一動,對啊,天道,劫雲現在能被困住無非是前麵劫雷耗去了不少氣力,又在醞釀最後一道劫雷的時候,一時不察被血陣困住,血陣抽空周邊靈氣,又以經過四十八道劫雷,隻差最後一道就可大乘的自己為陣眼,才得以控製住劫雲。
幕後之人怕是想要一石二鳥,付璘不是蠢人,她若是蠢就活不下來,更不可能會修煉到蓮華三境第一散修,也不是身處絕境就坐以待斃之人,若是,她的墳頭草早就不知道有多高了。
被賊人坑作陣眼用,付璘哪裡咽的下這種奇恥大辱,更是不樂意叫幕後黑手得償所願,她也未必就沒有後手了。
微不可查的看一眼先前接雷的右手掌心,在一片焦黑模糊中,有極其細微的一抹瑩潤白光,那是她許久許久以前偶然尋到的一顆菩提子,偶然機會嵌融進右掌根,幾次生死關頭都護得她一口氣在,雖不知是什麼寶物,平常也沒有鑽研出什麼旁的用法,卻是她此刻能用得了的最後一張底牌。
此等乾係重大的謀劃,必然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如此龐大的陣法更加不是小門小戶能做得起的,幕後之人必是大宗門的人物,此刻也肯定會在離此處不遠的地方觀察局勢,乾係甚廣,一時細想其中關竅,圍剿到陣法,牽涉之廣隻叫人冷汗涔涔。
付璘觀得劫雲肉眼可見的虛弱下來,菩提子一個保命之物隻覺得不靠譜,劫雲乃天道產物都尚且受困,小小菩提子尚不知能不能過此劫,隻有置之死地而後生一法了。
既想到就決計不能再拖延,多拖延一刻劫雲就更衰弱,機會便更小。心一狠,牙一咬默念燃壽咒術,噴出一口心頭血浸染掌心菩提子。霎時間催發出一顆靈氣之樹,有影無實型,把付璘托進了劫雲之內便消失無蹤。
此番變數之快,饒是幕後黑手盯得再緊也想不到付璘力竭至此,隻有一口氣動彈都難還能引發如此變動,壓根阻擋不及,付璘已在劫雲之內。
劫雲中似黑非黑,隱隱紫光環繞,付璘本以為進入其中便要生受最後一道劫雷,沒想到劫雲似乎並無動作,心下疑惑不知為何。
方才燃儘壽數催生菩提子,此時付璘已是彌留氣在,此女風骨著實令人感歎,隻見她鬆開右手掌心,生挖出融在掌根骨心裡的菩提子,嵌進黑紫劫雲之中,喃喃自語。
“今日本該是我與你之爭,不曾想被小人設陷阱,牽連你也被困住。你說你,身負天道,竟被人捉,說出去其他雷雲也不知道笑不笑話你。剛才看見了,這東西是好東西,給你了,我氣將儘,你若能逃出去,也算是我積德吧,可彆,讓賊人如願……”
氣儘無聲,蓮華三境第一散修,繆梵尊,終是隕落了。
付璘氣絕後,身形不像其他渡劫失敗者灰飛煙滅,甚至緩慢恢複了容貌傷口,不多時,看起來竟然隻是像睡著了一般。
而再觀劫雲,原本隻剩一道劫雷之力,虛弱困於血陣之中。卻在付璘隕落後,自她嵌的那顆菩提子開始,泛出瑩瑩玉白的光芒,那光一觸到血陣光柱,便是摧枯拉朽之勢,所過之處陣法儘毀絲毫不剩,局勢立刻改變了。陣法碎裂,劫雲趁機而出,迅雷之勢掠過天際,無影無蹤。
劫雲逃走之後,之前付璘在的地方,隱隱出現了一顆菩提樹影,虛妄無形,隻片刻就被卷過的風吹散了,無跡可尋。
不遠一處不見天日的深淵之中,彌漫濃稠的瘴氣之下,血池翻滾騰動,其裡萬鬼呼嚎,血池翻起的泡泡上全是一張張麵目猙獰的泣血鬼臉。而方才坐在血池邊的人影,此時已不知所蹤,隻見不遠山洞處,閃過一片白色衣袍。
已是生機全無,靈氣空空的九清亙醴山,隻有遍地碎沙土石,儼然是荒漠一般,哪裡還有一絲一毫大蓮華境上三界一等靈山的麵貌。
今日一番過後,更是人跡滅絕。
而蓮華三境漸起流言傳說,三境第一散修繆梵尊—付璘,布局引得四大宗門萬人列陣圍剿,又布通天血陣想害眾正道弟子獻祭於己身,取萬人之力意圖渡大乘天劫,達大乘之境,以邪魔之法登天成神。
卻仍舊不敵天道正威,正道弟子齊心協力破困陣而出,繆梵尊墮入魔道為天地所不容,又想借血祭之術欺瞞天道,是以天威震怒雷劫轟下,妖女灰飛煙滅。
道宗長老盤卦問天,觀星衍命,算得妖女不入輪回,已散於天地。
是以人間大劫得過,眾生得存,免於滅世之災。
無數修煉者唏噓感歎,繆梵尊也是幾百年來一號奇人,竟還是走上邪途,幸好天道護佑蒼生,除去妖女。
自此,修道史上,繆梵尊—付璘,留下千古罵名,受萬人唾罵。
而曾經一時令修煉界稱絕讚歎的付璘獨創修煉之法,繆梵功法也就此失傳,無人習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