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是不理人,徑自繞著小路欲回茅屋瞧瞧老爹是否醉死,有無力氣漏夜帶著家當離開揚州。
“真和我賭氣呀!大不了以後不叫你四少奶奶,你總該施舍一眼給我吧!”瞧他多低聲下氣,他生平第一次求人呐!
花垂柳目不斜視地努力與他保持距離,無奈他亦步亦趨的緊緊跟隨著,像甩不開的水蛭一樣令人厭惡。
腦中忽有一計生,她佯裝體力不支的坐下來,一手扶著額頭輕揉,微微喘息,看起來像是非常虛弱。
通常美人計屢試不爽,這會兒同樣不落空的引來關注,她臉頰的蒼白是本身氣岔的緣故,不難瞞過明眼人的利目。
“你怎麼了?”好端端地臉白得似七月遊蕩的孤魂野鬼。
她假裝心口發疼卻逞強地一撇頭,“不用你管,小小的宿疾發作死不了,不會真…真讓你破費買口棺埋骨黃土。”
她中間頓了一下是因為單奕辰突然湊近的臉孔叫人心慌,以為他識破了她的小詭計,胸口一緊發不出聲音。
但那一頓卻將他的遲疑一掃而空,憂心忡忡地看著她難受卻無能為力,一度要將他體內真氣渡給她,罕見的俠義之風令人生疑。
“你…你要乾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單奕辰的義行顯然困擾了她。
風流成性的他怎會甘為她消耗內功修為,即使她豔冠群芳也不可能得到他的專寵,何況她自認容貌普通,不足以引發其憐惜之意。
“我幫你調息運氣,也許能減緩你的難過。”他當真運起氣要助她勻息靜氣。
一股窩心暖了她眼角笑意,及時伸出柔荑予以阻止。“我吃了葯就會沒事,氣人周身反而會傷內腑。”
“葯呢!你沒隨身攜帶?”他比她還著急的問著。
勉為其難取出一枚拇指般大小黑丸,她喘得更厲害。“要混著冷泉生飲才有葯效…”
“哪有冷泉你快說,我立即去取來。”單奕辰臉上那抹焦慮絕非惺惺做態,看得她有幾分不忍。
為什麼要在這一刻看到他的真性情,她都已經決定要走了還帶個牽絆,實在是老天惡意的作弄,他就不能一直保持壞得無可救葯的模樣嗎?
像不像幾分樣,既然要借口遣開他就得裝得有模有樣,一顆顆的冷汗借著運氣逼出。花垂柳語氣顫抖地說了個離此十裡的地名,心想他一離開便能前往姑婆山找沒誌氣的爹商討離城事宜,誰知他是要離開了,卻攔腰抱起她的滿抱懷中。“等…等一下,你要乾什麼?”不會是她此時所料想的那樣吧!單奕辰的回答同他拔高的身影一起給了她明白,她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地離了姑婆山更遠,張嘴欲言卻叫疾馳而過的風掩住。
唉!希望十裡外真有個湧冷泉的天井,那顆黑霜糖才好派上用場,否則她真不曉得該編什麼理由說宿疾突然康複了。
不管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大不了學他那招耍賴不認賬,他又能奈她如何。
風在耳邊吹,發絲亂如雲,她忽然嫉妒起他無拘無束的生活,人生若他該是何等暢意,選對人家投胎真是一門學問。
袖中的繡花針直指單奕辰膻中穴,但是一見他專注的神色她便下不了手。
他乾嘛莫名其妙的對她好,相見兩厭不是很好,何苦吹皺一江春水,翻了的墨再難收回,他的多情終歸是鏡花水月。
水過水無痕。
如意居,快活林,
生人莫近。除非閻王敲響三更。
如君夫人銀絲封喉不見血,
快意娘子折柳穿針斷幽冥,
二娘奪魂不足畏,
山精鬼魅亦膽寒,
一根繡針儘天下,
不見秋日隻見冬,
生死兩難。
江湖上流傳著這麼一首小曲,十年前如意居剛成立沒多久,專為清廷辦事鏟除異己,一年之內死在如意居殺手之下的英雄豪傑、反清誌士不知凡幾。
聽說如意居的居主是兩位貌美的異姓姐妹——一為如君夫人,一為快意娘子,但是從來沒有人見過她們是何等的美麗足以媚世。因為見過她們的人全都死了,隻留下一則則離奇玄妙的傳聞供人心驚膽戰。
五年前有位名為“柳”的年輕殺手手段更為毒辣,她不直接取人性命,僅以一根繡花針控製人心,讓人像傀儡一般受人指使生不如死。不過她的出現如曇花一現,不到一年光景便消失在如意居,無人知曉其下落。
如意居的殺手清一色是如花似玉的貌美姑娘,除了兩位居主之外,其他人不得有私人感情,必須保持冰清玉清的身子直到死亡的那一刻。
雖然規矩嚴苛不近人情,但是她們大多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有時則是繈褓中抱來的幼兒,在嚴厲的磨練下早被僵化成視死如歸的死士,毫無個人意誌地聽其命令行事,忠心得宛如馴良的狗。
而且她們自幼體內便被喂養不同的毒相生相克,唯有居主才知道是何種毒以及解法,所以投入敢背叛甘於成為殺人工具,徘徊在生與死的關頭。
好的殺手懂得如何不被殺.隻有過於輕心的二流身手才會枉送性命,因此留在如意居的殺手個個是精英,一出手便不曾落空。
唯一的失敗是尚未殲滅那神出鬼沒的疾塵公子。
“蘭兒,你的女兒太頑皮了,怎麼也不肯跟小花兒們回來,你說我該不該罵她幾句呢?”
如意居裡水榭連天,乍看之下以為樓起於水麵之中,其實四麵環繞的綠波皆由人工開鑿,以橋為道連接各樓閣,外人不易闖入。平時看來無防備卻機關重重,若非長年居住如意居,外人常莊死於機關中。而水麵之下有座四通八達的古陵墓,正確的地形圖隻有三個人看過,一個傻了,一個走了,另一個是如意居目前的居主如君夫個,其他人一旦擅入必死無疑,其嚴密更勝於外在機關。
“今天又是十五月圓了,你要不要朦朧天上的明月有多皎潔?好像我們小時候吃的水晶餅又圓又亮。”
發披肩後的冷然美婦不言不語,眼神無焦呈呆滯樣,似活著的死人一般麵對著身旁麵容相仿的如君夫人,沉寂地回應一室平靜。若是仔細一瞧,不難看見美婦腦後垂著幾根銀絲,絲的一端沒入發根,另一端則握在如君夫人手中,長約八丈。她們原本是一對情同姐妹的紅帕之交,自幼由同一個乳娘撫養長大,可惜一位的身份尊貴非凡,另一位則是乳娘之女,差之雲泥。不過她們的感情真的很好,甚至一度愛上同個男人,但是隻有一人如願。另一人雖然抱憾卻忍著心痛祝福,隻是她的誠心令人質疑,因為她後來的所做所為著實令人痛人心扉,完全抹煞了姐妹情誼,狠心得令人發寒。“你這烏發又黑又直,宛如皇帝爺指上的黑斑玉,我來幫你梳理梳理好見繡兒,她就快回來了。”一聽見“繡兒”兩字,愛蘭兒愛新覺羅無神的眸中閃過一絲異彩,但隨即又消失似乎不曾有過任何波動。“她太不乖了是吧?一走就是四年也不管我們擔不擔心,江湖多險惡,她一個半大不小的娃兒哪能應付。”
愛蘭兒依然安靜如昔,不發一語地任由如君夫人在耳邊喋喋不休。“你說她是不是很任性,我們費儘苦心栽培她就為順了皇帝爺的旨意,讓她繼承你我居主的位置,我們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了她,可是她還是不領情的一走了之。”“她是我們的女兒呀!棄娘親而遠走的行徑太傷我心了,你一定不會怪罪我的略施薄懲,我和你一樣心疼她呀!”她是康熙的三千寵愛之一,亦是帝王之妹愛蘭兒的兒時玩伴,三人曾有過一段無憂無慮的童稚時光。
及長後為了幫他達成帝業,她的確是費了一番心機,直到今日康熙仍仰仗她在民間的勢力清除前朝餘孽,將大清導向更安定繁華的境界,是康熙皇帝最得力的助手。
如果沒有那個男人的出現,她不會落得隻是個如意居的居主…
甚至連一點點愛都得不到…
“蘭兒呀蘭兒,你一世聰明卻栽在情關上頭,怎不學我自私一點好為將來打算,過慣了榮華富貴的你是吃不了苦,何必執著於一名江湖人。”
而且還是與朝廷為敵的漢人。
如君夫人櫻唇輕啟地訴說過往,門上的輕叩讓她眉間微攏,不悅被人打斷她和愛蘭兒的閒話家常。
“進來吧!”一聲柔似絲緞的嗓音喚著門外弟子,三十出頭的她仍貌美如雙十年華的清豔女子,舉手投足之間散發誘人的媚態。
能得帝王寵愛非庸脂俗粉,她下了功夫學習房中術好留住帝王心,其手段不下於後宮嬪妃的勾心鬥角,即使她愛的是權勢麵不是九五之尊。
“啟稟居主,弟子在揚州附近發現少主的蹤跡,可惜弟子無能,無法帶回少主。”
如君夫人眼中含著淡笑,卻冷寒似初霜。“少了一半功力的少主居然還請不回來,紅寥你可知罪。”
“弟子知罪,但…”紅寥欲言又止的猶豫著,該不該出賣待她極為寬厚的少主。
“說。”如君夫人聲音一沉。
紅寥不敢保留地照實以告。“揚州中有位繡功極為精巧的繡娘名為花垂柳,弟子懷疑她是少主的化名。”同樣有個柳。
“是嗎?”如君夫人指尖挑起肉桂子往唇上一沾,看似一名貴婦。
“不過她是個與爹親相依為命的小繡娘,如今在揚州望族單府名下的花間鞋坊幫忙,人喚四少奶奶。”
爹親!“她成親了嗎?”“據弟子的打探尚未拜堂成親,是鄉裡百姓的戲稱。”隻是單府上下並無反對聲浪,樂見其成。
“那她爹親呢?”“他”早該喪身狼腹之中,不可能死麵複生。
“是個一日不可無酒的糟老頭,所以弟子才不敢肯定她是否是少主。”畢竟過了四年,容貌多少有些改變。
“再去探,必要時試試她的身手。”那手繡針奪魂的絕技可是她親自傳授的。“是。”
如君夫人拿起鑲了寶石的象牙梳子為愛蘭兒梳理烏黑秀發,繼續未竟之語。
“愛蘭兒·愛新覺羅,你想我有多少耐心等倦鳥歸巢?”一說完,她竟單手折斷象牙梳子,掌中沁出的鮮血將寶石染成紅豔,
而愛蘭兒的神情依然無動於衷,空有骨肉卻無靈魂,在暗口中沉睡。(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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