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我乾麼?想給我排頭吃呀!”她不高興地衝口一吼。
“挖條八卦新聞就敢大聲呀!你是報社的搖錢樹,大紅人嘛!”她口氣說得十分酸。
“你…”
“財經記者去跑影劇線,你不覺得很丟臉嗎?”她掩口訕笑,扭扭腰地走開。
不來嘲弄一下心不爽,老是讓她出鋒頭,搶走她建立多年的社花形象,拚一下陰算是出口悶氣。
張桂竹的嘲諷讓好不容易提起精神的藏璽璽又垮下雙肩,沒精打彩地失了生氣,看得其他人好氣又好笑,她鑽哪門子的牛角尖?
“失魂落魄乾什麼,主任找你還不去?”小胖推推她的背。
“不是訓話就是一些老調重彈,聽了傷心。”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勇敢受死去。”勇士和烈士隻差一字,差彆在生與死。
“美麗阿姨,你好狠心哦!”居然叫她去死。
一言不發的許秋月抬起秀氣的腿往她屁股一踹。“少裝死,快去。”就這樣,尖叫的藏璽璽跌入編輯主任張太郎的辦公室,轟然的大笑聲在身後響起。
***
“藏小姐,你不必向我行如此大的禮,我怕折壽。”似笑非笑的禿頭主任撫著山羊胡。
有得有失,頂上無毛全長到下頭來了,唐吉訶德式的風雅。
“我是在找地上的銀子,也許有人掉了。”她沒好氣地拍拍灰,一臉不快地斜睨門外的眾人。
一個甩門,隔絕了門裡門外,沒大沒小的藏璽璽抬了把椅子往主任的對麵一坐,中間隔了張辦公桌,雙手托腮地一臉認命樣,要倒垃圾請儘快。
報社規模在業界不算大,和幾個企業形式的大報社一比就有點小巫見大巫,但是銷售量還算不錯,不致虧本經營。
全公司上下人不多,現職和兼差及工讀的員工大概四十幾名,每日為“光明報”忙碌著,口碑甚受讚揚。
一間小報社要生存著實不易,全賴員工的向心力,在時局艱難的時刻願減半薪才能存活至今,不少大企業和工廠都逃不過崩市的股票而宜倒閉,可見報社的實力不容小覷。
當然居功至偉的大福星非藏璽璽莫屬,打從十七、八歲來打工跑基層就不時屢建奇功,掌握了不少獨家的藝人動態。
誰會去關心國家大事,杏林史是做給新聞局看的,藝文和社會版以溫馨和寫實為對比,帶給讀者視覺上的衝擊感,真正讓人感興趣的是滿天亂愛的藝人們,他們的一舉一動才是銷售量的主因。
管他哈日、哈韓還是哈星星,隻要哈迷們想看就一定有獨家,維持相當的報業水準不留垢病,這是“光明報”矢誌實現的目標。
凡事有利有弊,小報社在影劇版的成就淩駕大報社的聞名記者,對方在顏麵上掛不住總會有些小動作,不是影射相片有合成之虞,便是含沙文字造假,諸如此類好挽回一些下墜的聲望。
“撿到錢彆忘了分我,最近口袋滿輕的。”張太郎意有所指的口氣讓藏璽璽神經一緊。
“我不跑影劇新聞,你高薪利誘或是拿槍威迫都沒用,我抵死不從。”她是有格調的新聞記者。
做人要有原則,該堅持就絕不妥協,六親不認才是專業的工作態度,誰采說項都沒折扣可言,即使是她的頂頭上司。
山歸山,河歸河,山河不相逢。“璽璽…”他張口欲言,清亮的女音早一步搶白。“請叫我藏小姐,彆想假私濟公,我們不是很熟,少攀交情。”不防著他不行,越老越好。
老薑辣口,要小心斟酌份量入口。
“你很頑劣噓!藏小姐,讀者才是衣食父母,我們有責任他們欲知的資訊。”他和緩地說道。
她就知道他要洗腦了,什麼加薪嘛!“把頭版空下來,我去把電腦大亭的老婆拐來做專訪。”
“咳!你曉得大眾的口感很挑,我們賣的是報紙,總要,呃,怎麼說呢…多方位設想以達到儘善儘美,可塑性的記者不該局限於小方格,要放眼世界觀…”
於是乎,以下是將近半小時的個人演講時間,聽得昏昏欲睡的藏璽璽完全插不上話,支撐著不闔上的迷離星眸,有一句投一句地瞧他說得口沫橫飛。
誰說人有言行自由,瞧她多可憐呀!受困於上司的口水中無力上岸,載浮載沉地飄浮在實木地板上,穿腦的魔音一陣陣,每隔一段時間就是她的受難日,在報紙銷售量平乾之時。
從她成為正式員工到現在已有三年了,老調重彈了好幾回,先是長篇大論,再來是情緒激蕩,接著是苦口婆心,然後是報社的存亡大計,他的退休金。
每每複映一貫不變的情節,“老年人”沒什麼創意,虧他還是站在最前線的資深新聞從業人員呢!
你不想想全報社有多少人仰賴這分薪水養家活口,全球經濟陷入前所來有的恐慌期,人人都有失業的危機,你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犧牲全報社同仁的生存大計,那是非常不公平的事…”
說了一半的張太郎無預警地重拍桌麵一下,驚醒剛打了個盹猛擦眼屎的女孩,嘴角還有一道不甚明顯的涎痕,一副茫然的模樣。
念完經了嗎?她該雙手合十地說聲阿彌陀佛或在胸前畫十字架以示敬畏?
真不容易呀!嘮叨的老頭,他不懂長話短說的藝術。“你呀你,不能像話些嗎?渾渾沌沌坐無坐姿,真不知道你媽是怎麼教你的,目無尊長。”當他在唱催眠曲,一睡天下平。
噢喔!他侮辱社長。“主任,你確定要去問我媽嗎?她習慣拿鍋子敲你的禿頭。”
“藏璽璽,你再拿我的頭發做話題試試看,我打得你滿地找牙。”不長進的丫頭。
“彼此彼此,彆再要我當狗仔隊的首席挖糞大使,大家好商量。”她軟硬都不吃。
張太郎嘴角一垂。“專精的題材才好發揮,你和藝人們的互動有目共睹,誰不說你是人才?”
“你的讚美來自我的傷口,要發獎金請早,我去財經部逛逛。”挖點狗血出來灑。“你…真頑固。”他氣得直扯胡子,不小心還真扯下幾根。
心痛無處訴呀!“比起你的固執還不夠看。”她做勢就要離去,起身鬆鬆筋骨。
“等等,這裡有個case,你要不要去試試?”拿她沒轍的張太郎從一疊文稿中抽出一份。
“先聲明,腥膻色和水銀燈的工作我不接。”免得被老狐狸推人虎穴。
“看看再回答我,不勉強。”眼皮半垂,他的態度和煦得叫人疑心。
不大相信他的藏璽璽接過一看,兩個眼珠子都快凸了,不敢相信他居然這麼玩她!
“你要我去采訪這個目中無人的暴發戶!”先殺了她吧!
“人家現在是房地產大亨、珠寶商人,對經濟有不少貢獻,以偏概全不是好記者的工作態度。”瞧她多鄙視“田僑仔。”
她咒罵了幾句,表情陰森森。“聽說他謀殺了自己的妻子,你要我去湊整數?”“傳聞是未婚妻,但事實真相隻有你知道。”他把任務丟了出來。
“為什麼隻有我…喔!不,你這個老奸臣,秦檜再世。”惡毒的毫男人。
氣得牙癢癢的藏璽璽很想把文稿擲上那張老臉,他根本篤定她天生的好奇心會發燙,終究抗拒不了誘惑而盲目接下自殺工作。
人對傳說總是特彆感興趣,尤其是感性重於理性的二十四歲年輕女孩,當她的職業欄湊巧填上記者二字。
懸而未明的疑問等於秘密,而秘密和新聞幾乎可以掛上等號,不知道的事物比較值錢,如果此事發生在一夜致富的男人身上,故事性將更有張力。
而她,受不了不明不白,不探個分明會睡不好覺,老覺得心裡犯疙瘩,不清不行。
所以,他是賊禿子。
“沒那麼嚴重吧!看我對你多好,把壓箱底的好料全給了你。”管他秦檜還是劉瑾,他眼中隻有上升的銷售量。她輕哼了一聲,“他上回在電視中對媒體破口大罵,說他這—生隻討厭兩種人,是記者,一是女人,你想我能活著回報社嗎?”
“這…氣話嘛!他不喜歡彆人貿然闖進他的地盤,會叫的狗不咬人。”他抹抹額上的汗,勉強編出拙劣的理由。
“萬一他不僅叫得凶又會咬人,你打算修改我的保險受益人?”她一向隻寫自己的名字,其他人…靠邊站。
六親不認、六親不認,她就是六親不認,怎樣!
張大郎好笑地板起臉裝正經。“看來你是不接嘍?那我派朱清玉去…”“舅,這一招不高明,玉姐今天搭飛機去紐西蘭度假,為期十三天。”嗟!老年癡呆症。
甥舅關係在報社是秘密,也沒人知道報社創始人是她繼父,而其夫人也是她寂寞難耐的母親掛名為社長,她不想因特殊身份引來不必要的注目,因此要所有人保密,誰也不許張揚。
就因為如此,她才敢和“上司”大小聲,據理力爭堅持的目標,偶爾和他鬥鬥智免得他無聊。
天上天公,地下母舅公,阿舅最大。台語
“嗬嗬!你媽要我問你一句,幾時回馬來西亞看她死了沒。”這阿姐哦!口無遮攔。
表情一擰的藏璽璽用不屑的口氣說道“她有沒有搞錯,我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要回哪去?”
應該是“去”,老女人的地理觀念差,原諒她太過幸福而忘了自己是誰。
“母親想女兒是天經地義的事,儘孝道是你的義務;”這對母女的個性簡直一模一樣。
“不用費心了啦!舅,她會想女兒才怪,她想念的是台灣的小吃。”想女兒為何不是她飛回來?
“瞞不過你。”阿姐的確這麼囑咐。
不可否認,阿姐的運氣和這小外甥女一樣好,先後嫁了兩個老公都疼她疼得要命,頭一個丈夫是窮了些,但是家事一把罩,不讓她有沾陽春水的機會。
第二個丈夫則是她的上司,日久生情也發生了一段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故事。
因為當時的姐夫已有妻子,兩人正在打離婚官司,光是贍養費和兒女監護權就拖了五年,結果造成結婚至今已十年,兒子卻有十五歲的笑話。
“公是公,私是私,該我的獎金拿來吧!我等著付房租。”超便宜的一層樓房,她住得都有點不好意思。
“小鬼。”他從抽屜拿出一隻信封遵給她。“你住的那幢大廈未免奇怪了些,沒大廈住戶帶路居然進不去。”
不用鎖,不用鑰匙,沒有大廈管理員,一扇無法由外透視到裡麵的黑色大玻璃門,他甚至看不到門把,除了進口處設有十三個住戶通話健,外人沒辦法入內。
“人性化高科技大廈嘛!咱們這些房客可是嬌滴滴的大美人,而狼兒太多。”抽出支票看了一眼上頭的數目,藏璽璽很高興地往外走。
忽地,一回頭。
“舅,你那條花領帶是我媽買的吧!嗟,你竟然相信活在五0年代女人的眼光,我真佩服你的勇氣。”
擺擺手揚長而去,一臉錯愕的張太郎撫須的手為之一凍,笑得難看地考慮要不要拿下領帶。(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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