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多月後…
“瞧什麼瞧?沒瞧過女人嗎?還是沒見過女人駕馬車?”甫進南京城內,就見並行的馬車裡有人在窺視著自己。
“啊,好粗的聲音啊…”那男人一臉可惜。
“怎樣?老子…老娘就是粗聲粗氣,礙著你的眼嗎?”也不顧大腳被看見,淩空踹了對方車軸一腳,然後狠狠瞪著那張驚恐的臉孔。“再看一眼,我就揍人!”
狠話還沒撂完,對方馬上吩咐車夫加快速度駛離這個瘋婆子。
“瘋婆子?敢叫我瘋婆子!”“她”麵目猙獰,咬牙切齒,鼻翼噴著氣,像是隨時要咬人的山豹。
身後的車幔掀起一角,半張未沾困脂的圓臉探出,沿著纖頸往下,是老舊的素衫,身上並無任何飾物。
“你舉起馬鞭做什麼?要在大街上趕路嗎?”圓臉的主人問道,彷佛沒有看見飛噴的怒火。
“…沒…我手臂癢,舉舉而已。”那高頭大馬的“女子”咬牙道。
“這就是你說的南京城嗎?”她東張西望,圓眸流露出難以掩飾的好奇。
“是,這已經是南京城了,我可以換下這臭衣服了吧?”
“我的衣服很臭嗎?”
“…混蛋,你明知道我的意思。這裡是南京城,不是京師!走在路上,誰知道會不會突然有個人跳出來認親?”
“你覺得當女人很丟臉吧?”甯願瞧著西門永一身的女裝,不得不說,連她這個沒見過多少世麵的女人,都覺得他很適合扮女裝的…在外貌上。至於骨子裡則是貨真價實的男兒郎。當然,如果他的身材能稍微縮小點會更好。
馬車緩緩在街道上行進著,眼角瞥到四周的百姓像潮水,一波一波的,讓人眼花撩亂、暈頭轉向。
原來,這就是她從小耳聞的繁華南京城啊。
“我沒說當女人很丟臉,你少扭曲我的意思。”西門永頓了一下,咕噥“你要不是女人,那我才煩惱咧。”
她沒注意他的意味深長,隻道“就算你不覺得丟臉,但還是很麻煩吧,方才不正是一例,就算你不去主動招惹人,人家也會來欺你。”
“我不會任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我。”
“那是因為你不曾被欺負過,不知道力氣懸殊的可怕跟絕望…”她低喃。
“人人都說我力大無窮,但那是指現在的我,可不包括孩童時的我。你若肯,我可以教你幾招。”
她正要接話,忽然發現他的高頭大馬真的很引人側目…連男子都不避嫌地在看他。出於本能的,她馬上放下車幔,撫住跳得有些狂亂的心口。
她果然還是會緊張啊!
隻是,摸不清楚自己緊張,是因為太久沒跟人接觸了,還是怕男人身上的那股臭味。如果要她選擇,她甯願繼續過著不問世事的隱居生活,用她的一生一世。
偏偏…腦中浮現一張賴皮的臉孔,她內心有些氣惱。
這人不止脾氣極壞,又愛要賴皮臉,在山上的那段日子,她真是…被糾纏到好想磨刀殺人。
“喂喂,你怎麼啦?”
“沒什麼…”正要答話,忽然聽見有個陌生陰沉的男聲在插嘴“等等!”
她原以為是馬車旁的路人在說話,不乾他們的事,後來又覺聲量過大,仿佛那說話的人跟著馬車在走。
“義爺,怎麼啦?咱們不是要為二少訂棺木嗎?都已經打點好了,奴才連風水師都找妥,就等出城尋福地…”
“閉嘴!”那陰沉的聲音沉默了一會兒,又道“這位…高頭大馬的姑娘,咱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沒有。”西門永的聲音壓得極低,不像平常一有男子搭訕,馬上飽以老拳。
“連聲音都好像聽過啊…”這一次那陰險的聲音帶著十足的挑釁。“高頭大馬姑娘,真的不是我要懷疑,你這發色的光澤與柔順真像是在下一名不成材的兄弟呢。”
兄弟?隔著車幔,她一怔。莫非那人就是西門永曾提過的義兄弟?
“不知你這混球在說什麼鬼話,滾開!”
“才兩個多月不見,敢情你不僅失憶又變成姑娘家啦?”那聲音開始咬牙切齒,低聲罵道“你存心丟西門家的臉是不是?沒事去男扮女裝,要是讓人傳出去,有多難聽!你知不知道?”
“你不說,誰會知道?”
“哈,大庭廣眾之下,誰會認不出來?你以為你貌美如女嗎?還是覺得你的頭發美得像女人,就開始學起女人的裝扮來?堂堂一名男子穿著娘兒們的衣服,我真懷疑你存心要敗壞西門家的名聲!”
左一句西門家、右一句西門家,西門永不耐煩地要加快馬車速度,西門義馬上拉住馬匹,斥道“笑大哥還在找你呢!你知不知道你突然消失兩個月,在世上一點聲息也沒有,他還以為你又跑去哪兒奪葯,死在無人之處呢!你先回家一趟…不,不能先回家,你這種裝扮回去,他會跪在西門家的祖宗牌位前自我了斷的。”
“我又不是西門家的親生兒,他自我了斷做什麼?”西門永沒好氣道“我先回茶肆,晚點再回去見大哥。”
西門義正詫異他這麼好說話,匆見有人往此處走來,他臉色一整,難看透頂,壓低聲音道“咱們西門家的死對頭來了,你不準出聲!若讓他發現你男扮女裝,西門家幾十口全都找棵樹上吊算了。”
語方落,她在車內又聽見一名陌生男人的聲音響起,而且靠著馬車極近。
“西門兄,好巧啊。”
這聲音十分的和氣,仍讓她感到威脅。她緊緊壓住布幔,不讓它有被打開的危機。
“是很巧啊,小小南京城,連出來逛個街都會遇見你們兄弟倆。”西門義假笑道。
“是啊,對了…這位高頭大馬的姑娘好生眼熟啊,眼熟到在下都快要喊出她的閨名來了呢。”
“眼熟?你當然眼熟啊!她是我的遠方表妹,長得神似是理所當然!”西門義麵不改色地解釋。
“原來是西門兄的遠方表妹啊…”
“你這什麼眼神?懷疑我?”
“不不不。”這一回,是小少年輕快的聲音“西門哥哥,你仔細看,我四哥的眼神是說,通常表哥跟表妹之間,會發生很多動人的故事。倘若你跟這位有點姿色,但不知道為什麼我老覺得無法親近的表妹成親,拜托,一定要請我。我想喝杯喜酒,沾沾喜氣…咦咦,西門哥哥,你臉色好像不佳,是不是我點得太明白,你害臊了?人家害臊是臉紅,你害臊臉卻黑了一半,這真是奇景呢。”
“元巧,彆鬨了。”
“我可沒鬨。西門哥哥,車裡頭還有個姊姊,也是你的表妹嘍?一夫二妻,這是不是太貪心了點啊?”
那少年的聲音像興致勃勃,隨時會掀開布幔瞧清她的長相似的。甯願渾身微顫,死抓著幔角不放手。
“裡頭是女人?”西門義錯愕,直覺看向西門永“你帶了個女人回來?”
西門永翻翻白眼,連頭也沒抬的。他一輩子沒法跟西門義一樣為西門家投進商場的主要原因,就是他極為痛恨轉彎抹角的說話方式,他喜歡用拳頭見真章,又快又不必用腦,所以,當他聽見車內傳來細細的抽氣聲時,“轟”地一聲,原本壓抑的火氣終於狂奔出他所能忍耐的範圍之外。
“你們要閒話家常閃邊去!”
“哇,好沉的聲音,比我還像男人呢。”少年驚奇道。
“小心,元巧!”
甯願以為他耐不住性子要動手打那叫元巧的少年,正在考慮要不要出去阻止,忽然間,車箱劇烈搖晃,她連忙抓穩,馬車隨即像箭一樣彈射出去。
人群驚呼四起,顯然他縱容馬車在大街上狂奔。
這…這簡直跟惡霸沒有兩樣嘛,還是,西門永在這裡根本與小霸王無異?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突地煞住,震得她往車頭飛去。
她原以為會一路飛出去,就此一命嗚呼,不料才一眨眼就擠上溫暖的…軀殼上?
“喂,你沒事吧?”
吧淨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隨即一絲男人清爽的體味充斥鼻間。她嚇了一跳,連忙隻手撐地往後退開。
“你…”她怕什麼?沒什麼好怕的。他是西門永,並非其他陌生的男子。她不怕他,一點也不怕,隻是,方才太過突然,讓她直覺避開而已。
她不停地說服自己,然後抬起頭,看見他瞪著自己在發呆。
她訝異脫口“你的臉好紅哪。”
“是…是嗎?”西門永回過神,瞧她一眼,馬上心虛地撇開視線。
“你火氣還真大,都氣到連耳根子都紅透了。”
氣?天知道前一刻他到底在氣什麼!他遇事一向罵罵就忘,不似西門義,一個小仇能記上好幾年。他臉熱,是因為…因為之前他好像抱到一個很軟很軟的身子。
原來,女人的身子這麼地柔軟啊,好像他一使力,她就會被折斷似的。她怎麼這麼嬌小?
他吞了吞口水,覺得渾身好像有些發燙,連帶著吞咽也很困難。
她見他悶不吭聲,隻好抱著小包袱跳下馬車,說道“好啦,你也彆氣了。是你自個兒答應要扮女裝的,其實,隻要你不說話,還真的挺像女人的呢。”
“混蛋!誰喜歡像娘兒們啊!”他暴跳如雷。
她微微淺笑,道“是啊,生為男兒身才好呢。”抬眼一看,終於發現馬車停在一座園林前。她用力眨了眨眼,確定真是一座園林,再往大門上的區額一瞧,念道“‘永福居’?你不是說要先回茶肆嗎?怎麼回家了?”他家裡的義子們都是男的吧?
西門永聞言,知她十五歲之前賣身為奴,十五歲之後與世隔絕,自然不明白社會的流動變遷。
他柔聲解釋…直到今日此時此刻,才知道原來自己竟也有溫柔的一麵。
“這裡半年前叫‘西門茶肆’下山前我不是跟你提過,我跟大哥約法三章,他願以三年的時間輔助我經營這間茶肆,三年後若有足夠的金錢跟他買下這茶肆,以後這裡就屬於我的了。所以,我要求換個茶肆名並不為過吧?”
“哦,原來如此。”
“你瞧,對麵那兒是不是也有一座園林?那是西門義死對頭開的。這幾年很風行這玩意兒,很多商人買下大宅裝修當茶肆。老實說,我也搞不懂喝杯茶講這麼多情趣乾嘛,不過既能賺錢,又何樂而不為呢?”
她看他一眼,訝異像他這麼粗線條的性子,竟然會汲汲於金錢。
他仿佛明白她的想法,咕噥道“以前我兩袖清風,沒錢喝西北風也無所謂,現在可不一樣…我得存老婆本了。”
原來是要存老婆本啊,她點頭同意。
他以為她沒聽見,又說“我先帶你進去歇息。晚點,我讓阿碧來陪你,你放心,阿碧是西門家的丫鬟…”
“你要去哪兒?不是說好,你也待在茶肆裡的嗎?”
他知她心裡害怕,連忙道“我沒要拋下你。等阿碧過來後,我才會回西門家一趟,見見我那個小弟。我叫阿碧來陪你,是陪你睡幾天,也方便守著你沐浴。等你熟悉了環境,她就回去。”他頓了下,像開玩笑似的加上一句“難不成你要我跟你同睡一床嗎?”
“不要胡扯!”光想像,圓臉就一陣發白。
“隨口說說而已,你氣什麼。都是哥兒們嘛,你以為我真把你當女孩家看待嗎?”西門永故意不以為然地說道,瞧見她臉色緩和下來,才接著道“對了,你不是叫我阿永嗎?”
“嗯,我都是這樣叫你的啊。”
“我都叫你‘喂’,要不‘女人’…我是說,咳咳,既然是哥兒們,我該怎麼喚你呢?小願?願兒?願願?小甯願?咳咳。”
真的不是她錯眼哩,她用力眨了好幾回眼,注意到他每叫一次,他的臉就更為火紅。他的膚色是曬不黑的那一種,所以每回他一火起來,滿臉白裡透紅,煞是好看…當然,前提下是他不要把麵容扭曲到猙獰的地步的話。
隻是,他在火什麼?叫她的名字也會生氣?
她一頭霧水,仍答“那就叫我小甯吧。”
“小甯?”他嗆到,隨即吼道“我又不是在喊哪兒跑來的小弟!”他已經夠粗枝大葉了,沒想到她比他還少根筋!
“你不是說,你家裡的兄弟對你都很生疏,你也沒啥感情,反而是我,像親人、像哥兒們嗎?何況,以前我聽長工之間都這樣叫著啊。”她很無辜地說。
“…”有口難言。他雙肩一頹,認了。
等她走進永福居之後,西門永一臉又怨又恨地,默默用力撞著門柱,惱怒地罵道“混帳家夥!你連點小事都搞不定,還炔麼老婆?一輩子就這樣偷偷摸摸地喜歡她?你有沒有種啊?哥兒們?我會想抱一個哥兒們嗎?混蛋!”難道,從小到大他的觀念都錯了?
他根本不是對女人感到麻煩而排斥,而是,從頭到尾他根本就是一個很純情的家夥?
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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