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璃抬頭回望,半晌,唇邊輕揚笑漣,堅定地點下螓首。
是她的錯覺嗎?當她點了頭之後,好像覺得他似乎鬆了一口氣?
秦嘯日緊盯她淡淡笑顏。
“很久不曾見你對我笑了,我一直很喜歡你的笑容。”
三年來,莫璃總是跟隨莫昆習武練劍,徹底扮演莫言、扮演莫昆眼中的兒子,久而久之,連新進秦府的下人都以為她是個男人。
既然他們明知她是個“男人”,他就毋須因她和其他男人有說有笑,而心頭發酸,但方才當他看見她對元寶宗微笑,明知那不帶任何情愫,他卻有點……不是滋味。
聞言,莫璃臉蛋突然一燙,說不出心口突如其來的怦然悸動因何而生,下意識想彆開眼、怞回同樣發熱的小手,卻又因為他的下一句話,忘了怞回手,目光也定在他臉上。
秦嘯日看出她下意識撇開視線的小動作來自於羞怯,笑看她粉頰上不由自主浮現的酡紅,心情轉瞬間大好──她仍是他的璃兒、他的女孩,不是彆人──秦嘯日的薄唇,吐出讓她不至於尷尬無語的話題。
“近日,我會要莫師父讓你擔任我的貼身護衛,你搬到主院來住。”
“這麼快?”她訝問。
“當年莫言也是約莫你這年紀,便已跟隨在我身邊。”他撕開包紮她手心的布帛尾端,係上一個固定的結。
“可是,璃兒的武藝……”足以擔此重任了嗎?
“綽綽有餘。你苦練劍術多年,除了莫師父,你的程度早已不亞於府內任何一名護師。”秦嘯日溫文一笑。他喜歡聽她自稱璃兒,非常喜歡。“況且,你若繼續待在護院和其他人一起吃住習武,遲早會露出女兒身的破綻。”
這句話成功挑起莫璃的好奇。
她很清楚,年歲愈長,她身為女子的特征也就愈來愈顯著,所以即使必須忍受疼痛,她也不得不以布條將胸口綁平;她也知道少年必經變聲時期,所以她能不開口說話就儘量不開口,以免不知情的人起疑。
她扮成莫言哥哥這件事,能順其自然,不再有更多人知情、不再有更多人以同情憐憫的眼光看待她或爹,是再好不過。
她都已經如此謹慎了,還會露出破綻嗎?
秦嘯日不著痕跡地,瞥了眼她平坦的胸口。
“雖然你極力掩飾姑娘家的身體特征,但欠缺男人的特征。”
手傷的包紮已妥,秦嘯日卻沒有放開,而是將她的手舉至他頸邊,溫熱的大掌帶領她的指尖,由上到下撫摸他的下顎、然後來到頸項。
“例如,男人的胡髭和喉結。”他低道。
指尖上傳來的奇異觸感令莫璃瞪大了眼,她輕易感受到他下顎的粗糙以及頸中突出的喉結,喉結隨著他徐沉沉的嗓音震動著,在他吞咽時,喉結更會上下滾動,溜出或跑近她的指尖。
他的舉動更教莫璃認清,那些充滿男性剛毅的特征是姑娘家所沒有的,因為,他正以另一隻手,緩緩摩挲她光滑細致的下巴與頸項。
陌生的異樣感受,從他撫摸處湧入她心口,麻麻癢癢的,莫璃背脊微僵,忍不住頻頻吞咽唾沫。
“而你沒有胡須和喉結,這些相異點遲早會讓人發現。”他靠近了她一些,俯頭在她耳畔道。
秦嘯日近得能看清她耳上及粉頰上的細小汗毛,感覺到她因緊張和刺激而吞咽的動作,聽見自己的嗓音轉啞,他深吸一口氣,阻止自己想要吮吻她細致和小巧耳垂的孟浪衝動,僅任薄唇蜻蜓點水般刷過她的耳殼──
還不是時候。
莫璃才剛感覺自己被一股炙熱的氣息包圍,他就驀然怞身拉出距離,方才兩人親匿的舉止恍若一場夢境,在他眼中,她看見的仍是一如往常的溫和笑意。
但是,為什麼她方才會覺得少主好像正渴望著什麼,卻又壓抑著什麼?方才的自己,好怪呀……
“所以,把你要來我身邊,是我僅能給你的協助。”瞬間,秦嘯日已將眸心的火苗掩藏於笑意背後,又是那個溫文和藹的秦家少主。
莫璃恍然了悟──少主說的沒錯,她畢竟是個女孩,無論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扮成十成十的男人。
“璃兒明白了,謝──”
“你若當我是朋友,就彆言謝。”秦嘯日打斷她的話,唇畔牽起笑。
就算她扮成男子,他也不想讓他的璃兒成天混在男人堆中。
璃兒,隻能是他一個人的。
月出東方之際,秦嘯日走出適才與人談事的酒樓,抬頭仰望粲然星月。
“今夜月色真美!”他讚歎,轉而回頭朝莫璃微笑道“你先回府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散散步。”
“屬下不會打擾少主。”莫璃正式擔任秦嘯日的貼身護衛已有一個多月,隻要秦嘯日外出,她必定跟隨在他身後,如一抹影子,無聲保護主子安危。
她可以保持一段距離,不會讓他感覺到她的存在,但就是不能要她離開。
秦嘯日深知她被莫昆教育成儘忠職守的固執屬下,強迫或命令她離開絕對行不通。因為除了事關他的安危外,她都會該死的“完完全全”順從他的命令,叫她往東她絕對不敢往西,偏偏他一點也不想用主子的身分命令她!
定定看著目光半垂的她,秦嘯日依然帶笑的黑眸掠過一道幾不可察的幽芒。他於是朝等候在外的車夫說了幾句話,車夫遂先行駕車離開。
“好,離我二十步以上,沒有我的命令不得靠近。”他手中折扇一開,便轉回頭邁步徐行,扇柄輕搖,神態優雅愜意。
“是。”莫璃跟上前,依言走在他身後二十步之遙。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人煙漸稀的街道上。
走了約莫一刻,她總算了解他那句話背後的涵義。
他們雖然往秦府的方向走,但走在前方的秦嘯日卻拐入偏僻無人的小巷街,她沒有出聲質疑,依然如常沉默地跟隨在後。不過,她全副心神已經豎起防備,她相信他也早察覺到了,所以才故意走到此地──
有人跟蹤他們!
來到一處暗巷內,秦嘯日終於頓步,唇角微勾,道“出來吧。”
不知他在與何人說話,莫璃目光戒慎地逡巡四麵八方。
就見暗處走出一名體型中等、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中年男人,就著月光能看出他神情憔悴、衣衫襤褸的狼狽模樣,宛如一個窮途末路的乞丐。
“少主……”來人一到秦嘯日麵前,雙膝便“叩”地跪地,失聲哭了出來。
“歐陽敬,你還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秦嘯日折扇輕搖,不疾不躁問。
他其實在走出酒樓時便發現歐陽敬躲躲藏藏的身影,才會臨時決定“散心”,引歐陽敬來此處。
“少主,小的自知對不起老爺,求少主念在小的曾為秦家、為老爺做牛做馬,求您放小的一條生路……求求您了,少主……”歐陽敬老淚,不停朝秦嘯日跪拜叩頭。
“我爹生前待你如何,歐陽敬?”秦嘯日氣定神閒反問。“我替你答。我爹信任你,予你秦家商肆總帳管事職位,你卻能不念情分,在他屍骨未寒時趁亂勾結外人打擊秦家,放出不利秦家的風聲,私吞秦家財產。如今要我念你舊情,豈不是太強我所難?”
秦嘯日的問話頓時讓歐陽敬麵露窘色,無言以對。
當年他一時貪圖暴利,想趁亂擊垮成了無頭蒼蠅的秦家、從中搶過原本屬於秦家的生意。
誰料當年年僅十四歲的秦嘯日出麵穩住了局勢,不但在短期內讓秦家旗下商肆步回正軌、清償所有債務,這些年內還一一揪出當初參與瓜分秦家這塊大餅的人,予以報複,輕則終結掉那些商人的商肆、讓他們在商界永無立足之地,重則如他一般家破人亡、淪為人人嫌惡的乞丐。
秦嘯日看似溫文爾雅,但骨子裡的狠絕,絕對不亞於地獄裡的魔魅,隻要他想除掉誰,根本沒有人能僥幸逃出一劫!
“小的不敢奢求少主原諒,但求少主放過小的一家人,他們是無辜的,您得饒人處且饒人呀!”
“你痛擊秦家時,有沒有想過你的所作所為會令多少人失去溫飽、無家可歸?歐陽敬,你當年若能饒人,如今又有何歎?”
“我……”歐陽敬啞口無語。
“當年我沒有報官、沒有要回你私吞的錢財,已經是念在你二十年來奉獻秦家的苦勞,對你仁慈。”
“不,你簡直殘忍!我都已經這麼丟棄顏麵、下跪求你了!”眼前這個才二十歲的年輕男子太可怕了,他倒寧願秦嘯日當初報官,也不要過這種受儘打擊報複、活在恐懼中的日子!
“我殘忍?”秦嘯日輕笑了聲。“彆以為這幾年來你暗地裡耍的小動作,神不知鬼不覺。歐陽敬,如果你痛改前非,我不會做得這麼絕。可惜就可惜在,你仍一心貪求不屬於你的東西。我雖然厭惡多餘的麻煩事,但若是惹怒我,我定要對方加倍奉還。”
“你都知道了?!”歐陽敬猛一抬頭,渾身一震,看見在秦嘯日唇邊浮現一道詭譎的弧度──那不是笑,而是抿揚的狠辣。
“你想玩我可以陪你玩,不過,接下來你想怎麼過,我沒興趣再‘插手’了。離開京城吧。”一個玩具玩太久,也是會膩的。
“不!走不走都無所謂了,反正我已經一無所有,也沒有力氣活著了……”歐陽敬垂首黯喃,再度抬頭時,原本頹敗的眼神變得渾沌詭異,衣下的雙拳緊握。
“住手!”當莫璃嗅出一絲不尋常,迅速拔劍奔上前欲製止歐陽敬的舉動時,比她動作更快的,是一記有力的勁道,將她往反方向一扯。
她被扯入一副堅實的懷抱,重心一個不穩,兩人摔至地麵,而後是一陣天旋地轉的翻滾──
期間,她聽見一道打火石相擊的清脆聲響,轟然巨響的爆炸聲隨之響徹雲霄,她緊閉雙眼,隻覺難聞的煙硝味、火藥碎片散落四周……
煙硝、火藥?!
莫璃猛然睜眼,對上一雙急凜黑眸。
“笨蛋,我不是告訴你,沒有我的命令不得靠近!”秦嘯日單肘撐起自己的重量,擰眉審視身下的她,總是溫醇的嗓音此時卻是極力壓抑的嘶啞。
“少主……”她心頭一驚,不安地直視上方的男子。
不要,千萬彆是那樣……
“有沒有受傷?”他輕撫她驚惶的臉蛋。
“我沒事、沒事……”少主的臉色為什麼這麼白?
“那就好。”語罷,秦嘯日似是放心地闔上雙眸,渾身氣力宛如在得知她平安無事後瞬間被怞乾,趴倒在她柔軟身軀上,挺毅俊顏靠入她頸側。
“少主……嘯日哥哥?不會的……彆嚇璃兒……”莫璃顫抖地從兩人緊貼的胸口間怞出自己的雙手,推推一動也不動的他。
“說話,你說話啊……嘯日哥哥,你醒醒,醒醒……”她努力想撐起毫無反應的他,卻在他背後觸摸到溫熱濃稠的濕濡。
莫璃的心口猝然一緊。
她將發顫的手湊至眼前,沾滿掌心的血跡讓她所有的冷靜,刹那瓦解。
“不──”
最新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