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願意。”
龍炎天冷著臉怞開平安的手,乾脆自己霸占那雙柔荑。
平安一楞,好半晌才厘清老人的語意,俏臉上的紅霞還來不及染上,心口頓時又因龍炎天斬釘截鐵的拒絕感到莫名悵惘。
他怎知她不願意,他又沒親耳聽到她說她不願意——
難道……她願意?!
天呀,她在想什麼啊……
平安耳根一熱,拚命怞回糾結著尷尬的手,也拚命將失控的念頭趕出腦海。
老人與阿清此時倒是站在同一陣線上,一同擺出他睜眼說瞎話的目光,睞向龍炎天——既然人家不願意,他憑啥得寸進尺霸占人家的小手,還不準彆人碰?
“你們出去。”龍炎天下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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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
目送被龍炎天出去的一老一女,平安有些局促。
他們看她的目光令她萬分尷尬,以至於與龍炎天同留屋內的她,想說些什麼來化解尷尬,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況且,以她外人的身分,若過問他家人之事,好像又不太合宜。她於是就在尷尬與局促之間打轉著,直到龍炎天說話了,她才輕籲一口氣。
“他們回來,是看看我死了沒!”
平安不疑有他,以為龍炎天指的是他被痼疾所擾之苦,可是,對他的詮釋方式不甚讚同。
“老爺爺和阿清姐是你的至親,回來看你的原因絕不會如此氣單純”,倘若不在乎,死幾個龍炎天都不關他們的事吧?”這個道理,他應當再明白不過。
龍炎天僅是輕哼,轉身走回椅旁。
“你也是在乎他們的。”她直覺言道。
“錯,我討厭。”幾乎是立即的,他便予以反駁。
平安默然了。
由於娘早逝,留下爹和她相依為命,雖然秦府人口眾多,但對於和爹爹之間的情分,仍是她最為珍惜的。她知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也能理解並非每段血濃於水的親情,都能擁有堅韌到難以割舍的牽係,若龍炎天真不在乎祖父與妹妹,那麼,他對待他們就會如同對待外人一樣,連一句話、甚至連一個眼光都吝於施舍——
連一句話、甚至連一個眼光都吝於施舍,那她呢?
她已經數不清他對自己說過多少句話、投注了多少眼光在她身上,他不把她當外人看待嗎?他對她的“特彆關愛”,又算什麼呢?
隱隱約約,平安似乎明了,問題症結就在方才阿清所提及的“氣數”上。
“不必把我和他們之間的嫌隙想得太悲哀。”龍炎天的輕笑,切斷平安宛如亂絲糾糾纏纏的思緒。
“什麼?”她才回神,隻能這麼問。
“我討厭那個糟老頭,是因為——爛名之仇,不共戴天;至於阿清,輸我一盤棋就鬨離家出走,願賭不服輸,那種人格扭曲的妹妹,不理也罷。”
這……也成理由?平安聽得瞠目結舌。
而且,說到人格“扭曲”,他龍炎天大爺不會比阿清姐“正直”多少吧?
“你有事找我?”他不信她方才在門外發出的竊笑,是湊巧經過捧場幾聲,十之是直接貼在門扉上偷聽,而且還聽了不少。
對喔,有事找他!
平安心一驚,掏出收在襟內的信封,將合同怞出,攤開在他身旁的桌幾上,還細心替他將筆墨拿來擺妥,就等他在合同上落下大名、手印了。
“嗯,這是你答應簽署的合同。”她笑臉吟吟,勤快的磨好墨,將毫尖蘸上黑墨,而後恭敬的以雙手捧筆遞給他。
果真誠如少主所言,談生意的要訣就是先拿出合同,然後請對方簽下大名。她還替對方磨墨蘸筆,算是給足龍炎天麵子了吧!
龍炎天接過狼毫,目光落在桌麵的白紙黑字上,低斂的眉睫下有著旁人不察的複雜。
“簽了,你就得離開了……”但是,能快快樂樂回家向她的少主交差。
這句話他說得極輕,輕得一如飛絮飄過她的耳;卻又極沉,沉得猶似大石壓住他的心。
“你說什麼?”她沒聽清楚。
“沒什麼。”吸取墨汁的筆尖,靠近合同。
對,就是這樣,快簽,快簽!她期待著,在心中呐喊。
該落筆的時刻,他的手卻不由自主頓止。
見他狀似猶疑,平安的心跳幾乎也跟著頓在半空中。
“你反悔了?”那怎麼成,他答應過她的!
“我不做有機會後悔之事。”
“那你的左手抓著右手,是怎麼回事?”剛好右手又拿著筆。
哦,是嗎?
龍炎天定睛一看,果然,他的雙手正上演著“夫君從軍行,娘子情依依”的夫妻離情戲碼,他笑笑的將左手放掉。
“沒事。”
“既然沒事,煩請動筆。”平安比了個“請”的手勢。
吸取墨汁的筆尖,再度靠近合同。
平安的視線緊凝著正在移動的筆尖不放。
對,再靠近,再靠近一點……
筆尖碰到紙張的那一刹那,再次靜止不動。
她鎮定的目光從筆尖遊移到他持筆的手,很好,這回左手沒有來阻撓;目光再從他持筆的手遊移到他挺毅側臉,看見他眉宇間相攏的遲疑。
她提在半空中的心,倏地往下墜落,小嘴一扁——
“還說你沒有反悔!”
“你先彆氣,我隻是在琢磨該寫名好、抑或字好。”他安撫道。
“炎天是你的字?”
“是我自個兒起的字,怎麼樣,比起那糟老頭取的名有格調太多了,是不?”
“好,就寫“炎天”二字。”修長指尖所持之筆,開始在紙上移動。
是嗎?平安總覺得他眉宇間的遲疑,並非來自這種昭然若揭的決定。
隨他高興吧,反正她也不認為他簽了本名後,會承認那人即他。
那麼,他到底在猶豫什麼……
在平安低忖深思的同時,一如龍炎天外貌放逸清俊的字體翩然落定,她的心頭反而益發沉重,沉甸甸壓在她心窩的困惑,猶似那力透紙背的濃黑墨色一難尋一絲光彩。
她應該如釋重負的,她應該歡欣雀躍的,因為她終於能向少主交差、終於能回家了,可是她沒有,那股頓失重心的失落因何而來?就像好幾回龍炎天放開兩人相握的手時,她胸口泛起難以言喻的感覺一樣……
可是現在,他們的手並沒有相扣在一起呀?
“安兒——”
“我很開心!”龍炎天話還沒說完,就被平安搶先,欲蓋彌彰的掩飾心口的紊亂與她自己才知曉的……口是心非。
“我知道你很開心。”他皮笑肉不笑,讓人探究不出他此刻的心情。
“呃、多謝龍大夫。”她道完謝,便惶惶然要收起合同,突地,他修長有力的大手按在她手背上,製止她的動作。
“慢收,墨漬未乾。”
“喔……”她依言撒手,雙手局促的絞在腰間,為自己的冒失感到汗顏。
天呀,她在乾嘛?連初習字的孩童都知道,要等墨乾了以後才能收起字帖,她居然——唉,好丟臉……
等待墨漬風乾的同時,龍炎天沒再開口,僅是注視著她,用著仿佛想一次將她看足的力氣注視著她,周遭彌漫的尷尬、沉默都人不了他的眼。
被他看得發慌,平安抓住了糾纏於心的眾多迷惘中的某一個,囁嚅問“阿清姐方才說,你看不到我的氣數……是何意?”
龍炎天斂眉,起身走人拱形雕梁後的內室。
“那屬我私人範圍之事,你不必多想。若沒有其他事,你先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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