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化的聲音哽咽,嘶啞得不成樣子,像是被砂紙磨過一般。
“薊州總兵……白騰蛟……戰死……麾下兵將兩千七百人……無一幸免……”
暖閣之外,風吼聲越發的狂暴。
刺骨的寒風卷起雨雪從敞開的殿門驟然吹入,吹得暖閣之中的燭火劇烈的晃動著,在崇禎蒼白的臉上投下明滅不定的陰影。
崇禎沒有言語,隻是緩緩抬眸,他的目光穿過殿門,望向外麵無邊的黑暗,瞳孔裡映不出半點光亮。
薊州重鎮失陷的消息,並未在他眼中激起一絲波瀾,
這些時日,他已經收到了太多不堪的消息。
每一封都像是鈍刀割肉,如今反倒麻木了。
結局早已注定,一切的一切都已經是成為了定局。
王德化看著麵無表情的崇禎,心中越發的惶恐,他嘴唇哆嗦著,喉間擠出一聲微弱的呼喚。
“陛下……”
崇禎的眼睛終於是動了一動,朝著跪在地上的王德化投望而去。
殿外的甲士及時關閉了暖閣的閣門,但是最後吹入暖閣之中的疾風,還是吹熄了不少的蠟燭。
“朕……”
崇禎沒有動作,隻是開口說一句。
“知道了。”
暖閣之中燈火半熄,許多的地方也因此都隱沒於黑暗之中。
燈火沒有重新燃起,暖閣之中沒有其餘的宮人。
原本侍立的宮人早已經被崇禎屏退而下。
“退下吧。”
崇禎揮了揮手,他的心緒沒有任何的波動。
在這個時候,他不需要任何的人在他的身旁。
“陛下……”
王德化的喉頭上下湧動,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中越發的恐懼。
“退下。”
崇禎低下眼眸,加重了語氣,將目光投到了王德化的身上。
那目光如冰,既無憤怒,亦無悲戚,隻餘一片死寂。
王德化的心中一片冰寒,幾乎是下意識的俯低了身軀,他不敢言語,一路躬身,緩緩的退出了暖閣之中。
沉重的殿門在刺耳的吱呀聲中緩緩閉合,將肆虐的風雪隔絕在外。
然而最後一縷竄入的寒風仍如刀鋒般掠過。
殿內僅餘的燭火猛地一顫,數支蠟燭接連熄滅,縷縷青煙在凝滯的空氣中蜿蜒升起,消散無蹤。
注視著一路退出暖閣的王德化,崇禎的心中越發的冰寒。
走到如今,他的身邊已經再沒有任何可以相信的人了。
孫承宗亡故,楊嗣昌也死在了南國。
這兩個他最信重的人,都已經離開了這個人世。
或者說。
他現在,已經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
他相信東林黨。
但是結果國勢卻是每況愈下,什麼眾正盈朝,全是奸佞小人!
他相信袁崇煥。
但是結果卻是毛文龍被袁崇煥所殺,建奴打到了北京城的城下!
什麼五年平遼,全都是空口白話!
他相信熊文燦。
但結果卻是熊文燦貪婪斂財,將原本南國的大好的局勢一一葬送!
他相信周延儒。
但結果是周延儒不敢任事,領兵徘徊不前,不肯歸朝!
太多太多,太多太多!
太多人的辜負了他的信任!
崇禎緊握著扶手,緊咬著牙關,他的渾身不受控製的顫抖了起來。
不是因為恐懼,僅僅隻是因為憤怒。
這裡麵,最辜負他信任的人——是陳望!!
那個他以嶽武穆,以戚南塘相比,寄於厚望的陳望!
“為什麼?”
“為什麼!”
崇禎咆哮出聲,他難以壓抑住心中的怒火。
巨大的吼聲在空蕩的暖閣之中回蕩,又在崇禎的耳畔的回響。
但是卻沒有人能回答他這一問題。
崇禎閉上了眼睛,他想起了崇禎十二年時,在平台與陳望的最後一次相見。
當時的陳望站在人群之中,宛如一柄寶劍一般豎立,儀表堂堂,威儀有度,言語恭敬,讓他觀感極好。
他親自走下禦座,為陳望整理儀表,陳望跪在地上,感泣涕零。
“陛下厚恩,微臣感念。”
“唯有戰場之上一刀一槍,舍生忘死。”
“必為我華夏掃清宇內,澄清四海!”
那信誓旦旦的話語,直到此時,崇禎仍然記得。
“為什麼?!”
崇禎不甘的悲鳴著。
“朕非亡國之君,臣乃亡國之臣,事事皆亡國之象!”
國朝近三百年的天下,難道就要斷送他的手中。
如若如此,他又有何麵目,去九泉之下,去見一眾先帝,去見太祖。
衣冠淪落,社稷不保。
天下若是再入胡虜之手,華夏神若是再聞胡笳之聲……
他朱由檢……
將會是天下最大的罪人。
將會是華夏最大的罪人。
兩行清淚,自崇禎的眼角緩緩流淌而下。
當時陳望所立下的誓言,他並沒有感覺到有任何的異樣。
但是現在回想起來。
陳望所說的話,沒有一句提起他,也沒有一句,提起過大明。
原來……
從那個時候開始,陳望就已經是心懷他意。
不知道為什麼,崇禎的心緒漸漸的平穩了下來。
“既然日月在我的手上,終究沒有辦法照耀神州。”
崇禎閉上了眼睛,一切也隨之重新歸於黑暗。
他的心緒從來沒有如此的平靜過。
“陳望。”
“陳望……”
“真是一個好名字。”
崇禎笑了一笑。
他想起了午門獻俘之時的盛況。
想起了京師百姓們的熱淚盈眶。
想起了那一聲聲的痛苦,那一聲聲的悲呼。
陳的,是天下之景望。
天災連綿,民不聊生,內亂叢生,外虜虎視。
這天下,需要一個明主,一個可以帶領華夏重新站立起來的明主。
崇禎緩緩的睜開了眼睛,暖閣之中沒有了燭火的招搖,四周已是一片漆黑,他的眼眸卻在黑暗之中顯得異常明亮。
“希望你能夠信守你在平台上許下的宏願,為我華夏掃清宇內,澄清四海。”
“朕,最後再助你一次……”
“助你……登上這天子的禦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