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塬坡之上,那一片剛剛承受了箭雨洗禮卻巋然不動的鋼鐵叢林,聞聲而動。
隻見無數靖南軍重甲步兵,幾乎是同時,以整齊劃一得令人心悸的動作彎弓搭箭。
複合弓身的竹胎在巨力的拉扯之下,不斷的發出聯綿的咯吱咯吱聲音。
在順軍之中列裝的弓箭,是明朝邊軍常用的開元弓。
拉力在四十到七十明斤左右。
開元弓的優點在於精準高效,無論步射還是騎射都可以使用,但是缺點卻是拉力較小,難以透甲。
而這些靖南軍的重甲步兵所用的弓箭,皆是與清軍如出一轍的滿洲強弓。
這些硬弓,全都是自濟寧之戰從覆滅的八旗手中所繳獲而來的戰功。
滿洲弓是為步射破甲而生的重箭巨力之弓,拉力極大,但是中遠距離難以控製箭矢的方向,隻有在近距離才能精準射擊。
開元弓的弓梢細長,而滿洲弓的弓梢巨大且向後彎曲,這一獨特的外形,也彰顯了它們的不同。
用於實戰的滿洲弓拉力一般都在八十明斤左右,也就是現在的百磅硬弓。
此刻,這些威力驚人的強弓已被拉至滿月,粗長的破甲箭搭在弦上,箭簇在晨光中閃爍著冰冷的寒光。
沉重的拉力讓一眾靖南軍重甲步兵們的手臂不住顫抖。
“吭————”
一聲尖銳高亢的天鵝音如同金屬刮擦著寒冷的空氣一般,猛然衝霄而起,瞬間壓過了戰場上所有的喧囂,清晰的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這聲音在寂靜的土塬之上顯得格外刺耳。
“嘣——嘣嘣嘣——”
沉悶而巨大的轟鳴聲猛然在所有人的耳畔炸響,那是千百張滿洲強弓同時撒放的聲音,仿佛一麵巨大的戰鼓在胸腔上擂動,連空氣都為之震顫。
緊接著,是無數箭矢離弦時撕裂空氣的尖銳呼嘯。
那聲音不同於順軍箭矢的“嗖嗖”聲,而是更加低沉、更加恐怖的銳響聲。
粗長的破甲重箭瞬間脫離弓弦的束縛,帶著巨大的動能,彙成一片致命的鐵灰色烏雲,猛的向前下方撲去。
箭尾的翎羽在高速飛行中與空氣摩擦,發出令人膽寒的嗚嗚聲。
它們輕易的撕開了飄舞的雪幕,箭簇的寒光連成一片,仿佛一道橫向傾瀉的金屬瀑布,朝著塬坡下目瞪口呆的順軍陣地遮天蔽日而去!
塬坡之下,一眾順軍軍兵皆是神情恐懼,渾身戰栗。
順軍的陣線之上已經亂作了一團,喧囂之聲轟然而起。
“舉盾!”
順軍大陣之中,終於有軍官反應過來,聲嘶力竭的呐喊著。
他們的聲音早已經因為極度的驚懼變調走音。
而一切,也已經太晚了……
下一瞬間,恐怖的撞擊聲如同冰雹砸瓦般密集響起!
箭簇入肉的悶響聲、洞穿鐵甲的脆響聲、鑿穿木盾的沉重撞擊聲轉瞬之間已經交織在一起。
瞬間取代了之前所有的聲音,成為這片戰場的主旋律!
不同於之前順軍用開元弓射出的輕箭。
這些勢大力沉的重箭擁有著可怕的穿透力。
單薄的皮盾、甚至一些質量稍差的木盾,在它們麵前如同紙糊一般,被輕易洞穿!
箭矢帶著餘力,狠狠紮進後麵的人體,濺起一蓬蓬溫熱的血花。
慘叫聲、哀嚎聲此刻才如同開閘的洪水般爆發出來,瞬間席卷了整個順軍前沿。
順軍的陣線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砸中,瞬間變得混亂不堪。
有人被箭矢的巨力帶倒,釘在雪塬之上。
有人被中箭的軍兵撞倒摔落在地。
更有甚者,被穿透盾牌的箭矢連人帶盾釘在了一起,發出非人的慘嚎。
原本嚴陣以待的死亡密林,在這第一波真正的重箭打擊下,如同被狂風肆虐的麥田,頃刻間便已經是儘皆倒伏。
高亢的天鵝音長鳴不止,宛如死亡的喪鐘在雪塬上空反複敲響。
更多的箭雨傾瀉而來,一陣接著一陣,幾乎不給順軍任何喘息之機。
粗重的破甲箭帶著令人膽寒的呼嘯,持續不斷的鑿擊著已經搖搖欲墜的順軍陣線。
每一次齊射,都像是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下,將那混亂的漩渦攪得更加支離破碎。
潔白的雪地早已麵目全非,被無數腳印、倒伏的屍體、噴濺的鮮血染成一幅殘酷的畫卷。
泥濘的血漿混合著融化的雪水,讓立足都變得困難。
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幾乎凝固在寒冷的空氣裡,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和死亡的味道。
順軍的士氣,在這持續且無法抵禦的打擊下。
旦夕之間。
便已是陷入了崩潰……
恐懼像瘟疫一樣快速的蔓延開來,壓倒了一眾順軍軍兵所有的勇氣和對賞格的渴望。
不知是誰先發了一聲哭喊,丟下了手中的兵器,轉身向後逃去。
這舉動如同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瞬間引發了雪崩般的效應。
一場巨大的潰逃。
開始了……
一眾順軍的軍兵們爭先恐後的推搡著,狂奔著,隻想離那片死亡箭雨遠一點,再遠一點!
什麼軍功賞銀,什麼皇帝厚賞,在活下去的本能麵前,都變得不值一提。
整個順軍前沿,徹底變成了一鍋絕望的亂粥。
就在這片混亂達到頂點的時刻。
“咚!咚!咚!”
靖南軍大陣那渾厚而富有節奏的戰鼓聲,再次如同雷鳴般滾滾而來。
這一次的鼓點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都要激昂!
它不再是穩步推進的節拍,而是狂暴進攻的序曲!
“虎!!!”
震耳欲聾的呐喊聲瞬間連成一片,將戰場上所有的嘈雜都壓了下去。
伴隨著這聲怒吼,無數身披重甲,手持著虎槍的靖南軍重甲步兵,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向著坡下潰亂的順軍陣地發起了排山倒海般的衝鋒。
軍兵們粗重的喘息和怒吼交織成一曲毀滅的交響。
沉重的軍靴猛烈的踐踏著地麵,濺起無數混著血水的泥雪。
那轟鳴的腳步聲彙聚在一起,仿佛整個山塬都在為之顫抖!
無數杆虎槍的槍尖彙聚成了一片死亡的森林,銳利的鋒芒直指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