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裡鏡的鏡頭之中。
胡知義冷靜的遍觀著全局,心中波瀾不驚。
朔風卷過黃土塬,刺骨的寒意裹挾著細密的雪花,撲打在胡知義冷峻的麵龐上。
胡知義放下手中的千裡鏡,鏡筒上已凝結了一層薄霜。
前線捷報如雪片般傳來,卻未能在他眼中激起半分漣漪。
諸鎮軍兵,野戰最強者,當屬漢中鎮。
但是這一次的攻堅,胡知義卻並沒有安排漢中鎮的營兵作為前鋒,而僅僅作為前鋒的後援。
最主要的原因,在於地形。
地形的因素,讓作為線列步兵的漢中鎮兵十分的吃虧,難以發揮最強的戰力。
裝配著銃刺的海誓銃,是讓他們在麵對敵軍衝擊之時,擁有一定的自保實力,而非是讓他們真正的能夠和披甲步兵們短兵較量。
漢中鎮下的師營,全數為線列步兵師。
因為裝備著海誓銃,所以他們身上的盔甲,為了更便於射擊,做出了減負。
漢中鎮下普通軍兵的標準甲胄,鐵尖盔一頂,環鐵臂縛一對,布麵鐵甲一領。
雖然是身著鐵甲,但到底不是披掛重甲的重兵。
再不利的地形之下進攻,或是在銃擊之後不久便被拉入近戰,無疑是舍長以求短。
所以承擔左右兩翼首攻,被胡知義安排給了河南鎮的第六、第七兩師。
兩師的軍兵大多都是西軍出身,後續填補的也都是優秀的新兵,相當一部分的軍兵仍然持著冷兵器作戰,隻有半數左右的人手持海誓銃。
胡知義此戰,將軍中的重甲調集到了兩師之中,又甄選各師之健勇弓手充入軍內,方有剛一交鋒順軍便全線潰敗之壯舉。
“我軍兩翼的推進順利無比,順軍的中陣,各式的軍號響徹不斷,大量的旌旗在土塬之間起伏。”
“順軍正在瘋狂的向著左右兩翼增兵,試圖穩固陣線!”
前線的哨探帶來的最新的軍情,胡知義隻是輕輕揮手,下達了再探的命令。
兩翼推進的順利都在預料之中,但是胡知義的目光卻始終都放在了中央的孟塬鎮方向。
重甲硬弓摧陣破冰銳不可當,重甲硬弓摧陣破冰銳不可當,但是終究難以久戰。
順軍有著大量的預備隊,若是平野之上,驅趕潰兵,或許可以帶起大量的連鎖反應。
但是這裡是陝西特有的黃土塬地,很難如同平野那般倒卷而去。
真正決定此戰勝負的,無疑是孟塬鎮上的交鋒。
“咚咚咚咚咚!”
渾厚而又富有節奏的步鼓聲,在河南鎮第五步兵師各個陣列之間不斷的徘徊回響。
河南鎮第五師近兩萬將士踏著鼓點,如鐵流般緩緩推進。
由李定國所率領的河南鎮第五師緩緩的瞞過了塬坡,登上了孟塬鎮所處的黃土平台之上。
孟塬鎮內,斷壁殘垣在風雪中默立,燒焦的梁木斜插在廢墟間,倒塌的矮堡形成一個個障礙。
這些障礙讓河南鎮第五師原本嚴整的軍陣,不可避免的開始出現散亂的跡象。
前進的士兵們必須要避開這些障礙和廢墟,才能得以繼續前進。
好消息是,孟塬鎮內仍然沒有順軍,順軍如同昨日一般並沒有設置任何的防守。
李定國勒住韁繩,身後的一眾親衛也是齊齊而停,戰馬在雪地上踏出淩亂的蹄印。
他的目光如炬,掃視著眼前這片陌生而又熟悉的土地。
雖然早先他已經看過了沙盤和輿圖,但是這一切都遠沒有眼見為實來的更為準確。
“傳令各營,按照預定計劃進入孟塬鎮。”
李定國的聲音在風雪中格外清晰。
“依托鎮內廢墟,周遭地形,各自開赴預定位置,快速構築臨時防線!”
軍令既下,令旗揮舞之間,河南鎮第五師下各營的軍兵在接到了旗號之後紛紛行動。
不同於兩翼的第六、第七兩師,第五師是完完全全的線列步兵師,所有的軍兵都是清一色列裝海誓銃。
除了軍官腰間的佩刀,僅有少數士兵配備了匕首短刃作為最後防身之用。
孟塬鎮內外的地形與廢墟早在昨日就被偵察清楚。
參謀部結合詳儘的輿圖,已經完成了周密的部署。
李定國現在親自察看了孟塬鎮的地形,沒有發現任何疏漏,這才下令部隊按計劃進入預定陣地布防。
各處要衝與製高點相繼豎起了靖南軍火紅的戰旗,在淡薄的雪幕中格外醒目。
工兵們迅速進入廢墟,開始清理射界、加固工事。
鐵鍬與斷壁碰撞的聲響此起彼伏,與左右兩麵隱約傳來的喊殺聲交織在一起山雨欲來風滿樓。
雪花飄落在不斷行動的靖南軍軍兵身上的鐵甲上,很快積起薄薄一層。
李定國抬起頭,目光越過了紛飛的雪花,投向了遠處的棱堡,眼眸之中並沒有半分的急切。
遠處。
遠方的棱堡上,各色令旗正在頻繁揮動。
從塬西傳來的嘈雜聲越來越清晰,顯然守軍已經察覺到了這裡的動靜。
時間在風雪中悄然流逝。
兩翼的戰事愈演愈烈,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如山呼海嘯般傳來,與這片詭異的寧靜形成鮮明對比。
中央棱堡內,袁宗第眉頭緊鎖,目光死死盯著那些登上黃土平台後,在孟塬鎮內偶爾穿梭卻毫無進攻意圖的靖南軍士兵,眼中滿是困惑。
靖南軍依托孟塬鎮的廢墟構築防線,這本在情理之中。
這樣即便前方進攻受挫,好歹也有個接應之所,不至於演變成大潰敗。
但防線已然構築完成長達半個時辰之久,靖南軍卻是遲遲沒有見到任何進攻的跡象。
事出反常,必有蹊蹺。
袁宗第心中總有一絲不祥的預感在隱隱作祟。
就在這時,一陣更為凜冽的寒風卷過,卷起了風中的雪粒,打在臉上生疼。
袁宗第下意識的緊了緊了身上的大氅,雙目微微眯起,抬手擋在眉前。
而後的下一瞬間,袁宗第整個人彷佛被施了定身術一般,突然僵在了原地。
遠方的土塬分界線上,一個個黑點正緩緩升起。
起初隻是模糊的輪廓,在風雪中若隱若現。
但隨著它們不斷升高,那些黑點逐漸顯露出猙獰的真容。
刺骨的寒意此刻已化作實質的冰錐,沿著袁宗第的脊梁一節節攀升而上。
袁宗第張了張嘴,喉結艱澀地滾動著,卻發覺喉頭像是被冰碴堵住般發不出半點聲響。
越來越多的火炮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之中,一門接一門黝黑的火炮從塬下被推上高地,密密麻麻的排成一道幾乎望不到儘頭的黑潮。
無數麵赤紅色旌旗在炮陣後方狂亂翻卷,像極了潑灑在雪地裡的凝固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