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謝謝?謝謝!
……洆隊呆滯了,愣愣地目送蘇唯安抱著書走出教室,步伐輕盈,身形優美。
這還是冰山麼?這不是吧!這並不是吧!
她前所未有地後悔起沒有好好了解下老同事的過去,現在的蘇唯安神秘又陌生……讓她突然有點害怕。
洆隊以為前世從小悶騷的自己被壓抑到麵癱的地步已經算登峰造極,現在看了蘇唯安才覺得一山更有一山高。
怎麼就有種從此沒有安生日子過的感覺呢
她拎起包沉默走出教室,外麵小雨下的淅瀝,風裡的溫度越來越涼,洆隊拉上了外套的拉鏈,雙手插進口袋裡,轉身朝樓梯口去了。
眼下還有個麻煩要解決。
八
緣分這個東西啊,有時候就是人生何處不相逢,良緣也好孽緣也好,躲不掉。
不過這點似乎正撐著傘在路邊等人的洆隊還未能深刻的體會到。
她當時隻要隨便抬一抬頭,就能對上三樓某間教室窗邊帶著探尋意味的視線,那來自蘇唯安。
但現實是洆隊沒有左顧右盼的習慣,她盯著雨幕裡的某處出身,深黑的眸子仿佛沾了濕氣,暈成一幅朦朧的山水畫。她周身都是冷漠的氣勢,整個人像是要與這個世界一刀兩斷。
高憧冒著雨趕來的時候看到這一幕心裡有個地方狠狠疼了起來,雨水打濕了他的眼鏡,他卻覺得眼眶也一起被打濕了。
他慢慢地走了過去,可以稱得上是小心翼翼地開了口“洆洆……?”
洆隊倏然把目光轉向他,那目光冰冰涼涼的,沒什麼感情,直讓高憧在心裡打了個顫,他很久沒見過這種眼神了。
但其實說很久也隻是從填誌願那天開始到現在。
“你來了”洆隊過了好久才動了動嘴唇,那薄唇吐出的聲音在雨裡染了幾分飄渺感,聽起來有幾分不真實“我有話要說”
高憧感覺喉嚨一緊,胸口漫上了窒息一般的梗塞感,他一個字都回不出,隻能艱難地點頭,示意自己聽著。
“不要再得寸進尺”洆隊白皙勻稱的手指握緊了傘柄,指節發白“你和許睿,爸爸媽媽當年沒有反對,所以我也不會反對”
“但不要再試圖讓我接納他,流過的血,沒那麼輕易能讓你衝刷乾淨”
洆隊從許睿的課堂上出來的時候心上就像壓了一塊石頭,她不知道怎麼去描述這種感受,難過的,歇斯底裡的,無措的,或者純粹隻是憤怒。
醫學對她來說意味著那麼三分喜愛六分習慣,剩下一分是源於對父母的懷念,洆隊知道高憧想抓住的是這分懷念,也知道他也想讓自己能有種懷念父母的方法。
隻是這分懷念下麵藏著的就是她的疤,陳年卻依舊沒有完全愈合。
洆隊以為時日漫長,隻要不碰,總有一天會慢慢長好,興許那時她就能給高憧他想要的,並開口再叫他一聲舅舅。
但不是現在,她還沒從死去的陰影裡完全脫離,思考和安撫的時間都太短。
“……現在回去吧”
洆隊看見了不遠處同樣淋著雨的許睿,神色鎮定冷酷,雙眼通紅。她彆開頭,用力閉了下眼睛,忍下了心頭的酸澀。
誰願意傷害誰呢?
許睿慢吞吞地挪了過去,就站在高憧身邊看他目送洆隊離去的背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手抬了又落下,最終隻是拍了拍高憧的背。
高憧抬眼望向他,胸膛劇烈起伏,側臉下顎的線條繃地死緊,牙齒都在格格作響。
“是我太急了”對視良久,許睿才歎了一口氣溫聲說道。
高憧想著那一年在葬禮上也是這麼看著洆隊小小的背影離開,那背影也像現在這樣充斥著悲傷無助和難過,隻是更加明顯。她回頭看過自己一眼,流著淚的眼眸紅地讓人揪心。
她說“走開”
就像現在她說“不要再得寸進尺”
他隻能捂住自己的眼睛,不讓眼淚落地太肆意,洆隊有這個資格,高憧沒有。
許睿拉著沉寂下去的高憧往教師公寓走去,他喉嚨裡梗了太多情緒,而且擔心著高憧著涼生病。兩個人都需要休息一會衝個澡平複心緒。
他們沒看見洆隊走了沒多遠就停了步子,轉過頭來目送他們相互扶持著走遠。
她緊咬著下唇,本就淺淡的唇色慘白一片。
上輩子借著距離可以麻痹自己不去顧慮高憧的感受,這輩子卻近在咫尺,無可奈何。
高憧把她一手帶大,他在洆隊心裡的地位又豈止一個舅舅可以言明?
而就是這麼一個撐起了她大半個世界的人把她的整個世界都弄塌了,那種失重感,那種像是被背叛一樣的感覺……
在日後的歲月裡把她逼成了另一個人,所以當最愛的人出軌時,她放下和狠絕下殺手都輕而易舉。
傷了自己的東西,丟了不可惜。
“……讓我靜一靜”
洆隊深深吸了幾口氣,再度邁開了步子繼續向前走。
這一切都被托著腮的蘇唯安看的清清楚楚,縱使她看不完全洆隊的表情,聽不見他們的對話,但這不妨礙她從洆隊身上感受到那種熟悉的氣息。
陷在黑暗裡的無助和悲鳴。
真是太熟悉了呢
她輕輕笑了笑,然後伸手握住了淩晨擱在桌麵上的手,淩晨似乎對她這種舉動習以為常,自顧自地跟身邊的女生說著話。
所以也就錯過了蘇唯安眼底一閃即逝的,暗沉的光芒。
九
那天一場小雨之後天就越來越涼,漸漸有了冬天的氣息。
高憧淋了雨之後雖然被許睿押著洗了澡又喝了薑茶,但終歸是生了場大病,仿佛這些年的情緒一夕就爆發了出來。
洆隊在宿舍收拾書時唐朝就在她耳邊講著高憧上課昏倒時的場景,明明周圍都是冷的,她心裡有股火卻越燒越旺。
中國通史塞到書架上。
叫你不撐傘!
中國近代史塞到書架上。
叫你淋那麼久的雨!
舊唐書塞到書架上。
叫你得寸進尺!
書架上的書放的越來越雜亂無章,洆隊拿起最後一本線裝的閱微草堂筆記,重重地擱在桌子上。書挺輕薄,但架不住洆隊手上用了勁,唐朝被那一聲響嚇的忘了說話,嘴巴微微張著,配合表情怎麼看怎麼滑稽。
“我出去一趟”洆隊拿了椅子上搭著的風衣,一邊穿一邊開門。
報道那天雖然有高憧領著,但並沒有人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這也就導致現在唐朝一臉錯愕地看著洆隊衝了出去,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這麼激動。
於此同時,z市市三醫院。
許睿站在高憧的病房之外,一邊往裡看一邊聽著醫生的囑咐,那是院裡有名的中醫,六七十的老頭,頭發都花白了卻精神矍爍,麵色紅潤,說話時中氣十足。
高憧從上課昏倒被緊急送到醫院之後就發起了高燒,一連幾天都是神智不清,囈語連連,各種檢查也做了,藥也喂了,水也掛了,最後卻仍舊沒有起色,許睿看著高憧日漸憔悴消瘦下去,自己卻束手無策,一米八幾的人急到幾次偷偷躲到角落裡流淚。
後來院方換了個老中醫來看診,老頭探了脈看了臉色之後絮絮叨叨問了很多,最後開了個方子就歎著氣走到病房外,許睿心都揪了起來,他追了過去詢問病情。
老頭說“憂思過重,借著這次風邪入體一起發作,這病,得慢慢養著”
他說到這裡時停了一下,一副又是不忍又是有幾分生氣的模樣“年紀輕輕的,就莫要想太多了,這人生剛過了多少?”
許睿怔怔的,沒有接話,他等老頭走了之後無力地靠在了一邊牆上,仰起頭,用手背覆在眼睛上。
哪怕隻有一分一毫也好,他也想為高憧分擔那麼一些痛苦。
這樣起碼,此時不會在這裡被無力感殘忍地折磨。
過了良久,許睿用手撐著牆站直,他用力吞咽了幾下,腮邊的線條緊了又鬆。此刻再怎麼無力他也得振作精神,高憧這一病不止他自己落了許多事,許睿這裡也有東西要處理。
他指定的課代表這時應該到了醫院門口。
洆隊從出租車上下來之後在原地站了十幾分鐘,她出來的匆忙,沒有帶包,就穿著黑色的風衣在寒風裡一杵居然生出了莫名的淒涼感。
她盯著腳上的靴子,眉間攢了一重疊一重的情緒,深的像刀刻一樣,無從疏解。
許睿一到門口視線裡除了盈盈立在一邊,麵帶微笑的蘇唯安,就是現在門口不肯動顯得十分紮眼的洆隊,而順著他的視線,蘇唯安也看到了洆隊,這一眼過去她臉上的笑容就帶了點特彆的味道。
許睿長腿邁了幾步就走到了她身前,蘇唯安把手裡的教案遞給他“您的教案”
“謝謝,這些日子還要麻煩你多跑幾趟了,高教授那裡的事情太多”許睿接過教案,說到高憧的時候頗為不好意思,畢竟蘇唯安是他的課代表,高憧的事不僅隔了年級還隔了學院。
蘇唯安嘴角仍是標準的禮貌微笑“沒有關係,高教授的身體要緊”
許睿摸了摸下巴沒來得及刮的胡茬,勉強笑了一下,沒有再接茬,他暗暗看了洆隊很久,猶豫著要不要上前。
“您認識洆隊?”
兩個人的沉默持續了很久才被蘇唯安一句狀似不經心的話給打破,許睿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英氣的眉卻擰在了一起。
蘇唯安看他這副警惕的姿態唇邊彎起的弧度又大了一些,她此刻光明正大地盯上了一臉沉鬱的洆隊“隻是隨口一問,您可以不必介意”
這兩個人輪番而來的視線實在惹人注意,本就對此敏感的洆隊終於舍得抬頭去找找誰總是盯著她。
……
嗬嗬。
洆隊從宿舍裡積下來的情緒在心底寫成了兩個字。
十
在醫院門口看見許睿還在洆隊的意料之中,附帶的蘇唯安卻是個大大的意外,她此刻腦子裡亂糟糟的一片,看見這個滿麵微笑的人更是覺得頭痛。
洆隊揉了揉眉心,又磨蹭了一會才猶豫著小步走到有些不知所措的許睿身前。
下巴上滿是胡茬,眼睛裡的血絲密密麻麻,明明距上一次見麵也沒過多久,許睿的雙頰卻淺淺地凹了下去。
許睿對著走過來的洆隊,再也沒有了初見時的氣勢,手指摩挲著教案的封麵,訥訥不語。
“……他怎麼樣?”
“高燒,還昏迷著,醫生說得慢慢養”
洆隊注意到許睿回答的時候把教案捏出了褶皺。她垂了目光,不敢再看此時許睿的表情“進去吧”
“你……”許睿沙啞的聲音裡有點驚喜“要去看看麼?……”
“恩”
在一邊看戲的蘇唯安不甚在意自己在兩人對話開始時就被忽略的事,她從頭到尾視線就沒從洆隊身上挪開過,嘴邊上雖說還掛著笑容,但眼底的神色分明是嚴肅又認真的。
好像在研究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一樣。
一直安安靜靜的她在“不得了的東西”準備和許睿一起去病房時出其不意地伸手拉住了她。
洆隊看著自己小臂處那隻纖纖素手,轉過來的臉上如果能實體化表情……應該能看見一串省略號。
…………
黑色風衣襯著蘇唯安的手越發白皙,看著甚至有種蒼白意味,這也就顯得手背上的青筋越發明顯。
真是脆弱又美麗。
洆隊打量著抓住自己小臂的手,一時也忘了自己剛才帶著點怒氣,想叫她放開的念頭。
“好看嗎?”蘇唯安傾身靠近了一點,嫣紅的唇就快貼到洆隊耳際,洆隊卻出奇地沒有像前幾次那樣下意識躲開,她抿著唇,狹長的眸子眯了起來。
她很不高興。
“好看,好看地很”洆隊一字一句的回答,她說出的每個字都加重了音,有種將怒的雷霆氣勢。
蘇唯安沒想到她會這麼回答,更沒想到她剛說完就用另一隻手覆在她抓著她的那隻手上,輕輕巧巧的握住,然後扯了下來,力道大地讓她隨之踉蹌了一下,被拉著跌進了洆隊的懷裡。
就像她們第一次見麵時那樣,隻不過差了洆隊環抱她的那雙手。
兩個人的身體親密無間的貼合,蘇唯安的側臉挨著洆隊的脖頸。洆隊微微低了頭,唇落在她的耳邊,她沉默著,呼吸間的熱氣輕柔地打在小巧的耳垂上。
蘇唯安從臉頰貼上那種熟悉的溫度之後就真的怔住了,洆隊的懷抱不厚實也不寬大,窄窄的,像是僅能容納一人的狹小世界,卻自有安心的感覺。她們貼地太近,又太久,久到蘇唯安幾乎能嗅到上次不曾嗅到過的氣息,淺淡又難以捉摸,令人沉醉。
是什麼呢
耳畔的濕熱呼吸讓她的思維迷糊起來。
以至於到現在都沒發現洆隊的雙手都靜靜地垂在身側,沒有完成這個擁抱的意思。
“蘇唯安”洆隊終於走出了沉默“忘掉所有的事情,彆再試圖靠近我”
她的眼底醞釀著暴風雨“我沒什麼值得你探究的東西”
這場暴風雨瞬間淋醒了蘇唯安,洆隊能感覺到懷裡瘦弱的軀體僵了一下,很快又放鬆下來,蘇唯安的臉埋在她的頸間,她看不見她的表情。
太有趣了,太有趣了呢
蘇唯安無聲的勾起嘴角,她用力掙開了洆隊握住她的手,隨後兩隻手一前一後迅速又近乎溫柔地抱住了洆隊修長的脖子。
洆隊隻來得及感受到蘇唯安輕輕蹭了蹭她的脖子,然後就被按著肩膀推開了。
“天氣太冷了”蘇唯安嘟囔著解下自己頸間的圍巾,給木然的洆隊輕柔地圍上“下次多穿一些”
下次?
圍巾帶著蘇唯安的體溫和香氣,洆隊無意識的用下巴蹭了一下,反應過來後被自己的動作雷地外焦裡嫩。
誰嗶——要下次多穿點?
洆隊覺得自己已經丟進了悶騷界的老臉,頭腦發熱之後圍巾也沒扔回去就憤憤地邁了步子,隻求離這裡越遠越好。
……但俗話說的好,禍不單行。
洆隊撞上目瞪口呆的許睿時,張了張嘴,沒說出話,再試著張嘴……還是沒說出話。
許睿的表情相當扭曲糾結,翻譯出來大概是我愛人的外甥女也是彎的然後被我撞見了和我新選的課代表有一腿怎麼破?!急,在線等……
洆隊回頭看了一下身後笑容無邪的美人,又望著欲言又止的許睿,整個人就像泄了氣的皮球。
她已經忘記自己是用怎麼樣的氣場一路從寢室衝到這裡來的了。
“走吧”
洆隊無力地扯了扯圍巾,耷拉著腦袋率先往住院部走去,許睿眨了眨眼睛,衝著還沒走的蘇唯安尷尬一笑,趕緊跟了上去。
洆隊可不知道高憧的病房在哪……
蘇唯安等到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之後臉上的笑容就漸漸淡了下去,她口袋裡的手機響了,淩晨的名字在來電界麵閃爍著。
蘇唯安滑過接聽鍵,把手機放在耳邊“怎麼了?”
“為什麼還不回來?”手機裡傳來的男聲有點失真,但不難聽出其中的陰陽怪氣,蘇唯安卻不生氣,軟和了聲音“醫院有點遠,我馬上回去”
“十分鐘,隻給你十分鐘”
“好”
蘇唯安掛斷電話,握緊了手機。
這樣就好。
十一
唐朝自那天洆隊摔完書衝出寢室之後再見過她的次數屈指可數,或者早出晚歸,或者夜不歸宿,總之唐朝一早睜眼的時候很少能看見平常這時候應該靠在椅子上看書的洆隊,時間久了其他兩個室友連澄和江泊都開玩笑說好不習慣。
可不是麼
唐朝有些蔫,在寢室裡看不到,偶爾在某間上課的教室逮著了,也是隻能遠觀不能褻玩,那是學姐學長們的課,貿貿然衝進去大概就是被拎著丟出來的下場。
曆史學的學生們最有名的特點就是不能乾擾他們上課和學術研究,否則上一秒還文質彬彬禮貌無比的他們可能下一秒就會一擁而上把你撕地越遠越好。
唐朝沒有挑戰這種特點的勇氣,她每次一在教室裡逮著洆隊支著腦袋不停寫著什麼的身影也隻能暗搓搓地盯上好久然後黯然神傷地離去。她的腦回路一直停在找到洆隊卻不能調戲好傷心嚶嚶嚶這個層次上,完全忽略了為什麼還是大一的洆隊會和學姐學長們坐在一個教室裡………
洆隊現在的日子平靜又難熬,高憧和唐朝兩朵奇葩終於暫時消失在她的生活裡,但……她現在沒什麼能悠閒看書的時間。
那天去了醫院被領到高憧的病房外之後,洆隊最終還是隻隔著門上的窗口看了很久,沒有進去,許睿苦笑,也不勉強她,隻說請她陪著坐坐。
一坐就是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
洆隊頭一次知道一個人居然能絮絮叨叨自顧自地念這麼久。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吭聲,隻是時不時點頭示意自己在聽著,免得破壞了已經處在崩潰邊緣的許睿追憶往昔的心情。
淩晨的醫院從走廊灰色的地麵和白色的牆上都散發著寒氣,洆隊有些冷,困倦漸漸席卷了她的意識,她的思維開始渙散起來。
事情就算經曆時再覺得漫長,真正宣之於口時可能也隻需要那麼短短的一段時間。
就像她的上輩子,就像許睿和高憧的以前。
真是某種奇怪的落差。
許睿的聲音講到結尾都已經嘶啞地聽不清了,洆隊覺得周圍越來越安靜,直到被巡夜護士的腳步聲驚回了走遠的思緒。
“麻煩拿一張毯子給我”
那個護士原本還在打著嗬欠,驟然聽到這句話時表情稱的上難看,然而這種表情隻持續到她看見洆隊的臉之前“好……好的”
洆隊看了看歪著頭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許睿歎了口氣,心底莫名有些悵然,她從急急忙忙又折回來的護士手裡接過厚厚的毯子,輕柔地蓋在許睿身上,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
“睡吧,明天就沒事了”
然後第二天精神了許多的許睿就笑眯眯地把高憧因病落下的那一攤子事一股腦塞給了洆隊,理由冠冕堂皇“蘇唯安是我的課代表又不是高憧的,總不能太麻煩她”
“……我記得他有個助教”
許睿撓了撓下巴,訕訕“他講課的思路和方式都挺奇怪的,人小姑娘跟不上……”
“那你原來找蘇唯安能幫什麼?”
“遞資料……好歹讓小姑娘死的充實一些”
洆隊忍住上湧的氣血“那我能乾什麼”
“備課擬考查題目然後檢查”
興許這一嘴說的太自然,許睿脫口而出後靜默了幾秒鐘。
“不是高憧的意思……我昨天看到你的時候就這麼想了,他總說你肯定能懂他的思路”
“他這個人,要是等複課之後發現一班學生跟不上了……一定會把整棟教學樓掀掉的”
……
我要是沒來你打算怎麼辦?湊錢給學校翻新教學樓嗎?
吐槽歸吐槽,洆隊看著在病床上近乎形銷骨立的高憧還是接下了這個苦差事。
從此她的日常就從上課看書變成了上課找資料備課……給助教翻譯高憧的思考方式。
高憧閒置的公寓裡有不少書和資料,還有一些在教師公寓,也被抽空回來收拾東西的許睿打包送了過來,由此她不上課的很大一部分時間是窩在那間公寓的書堆裡掙紮,順便接待一下高憧的助教。
助教姑娘叫雲江,人美聲甜,思路正常,反應速度算上乘,但洆隊每每給她講東西講到口乾舌燥心火上湧的時候都在想當初是高憧摘了眼鏡還是姑娘被什麼蒙了心,竟然讓一個正常人成了一個怪人的助教。
好在即使從小被高憧一手帶大,又有外祖父從旁調教,沾了一堆他們的臭脾性,洆隊也還是有個唯一沒被他們帶歪的地方。
她在教習這種事上格外有耐心。
一段日子下來,兩個人處的還尚算和諧。
如果在這個出了太陽的星期五下午下課後沒見著蘇唯安和……唐朝同屏的畫麵的話,世界對洆隊來說可能更美好。
“阿又阿又!”
前有撲過來的唐朝,後有跟過來似乎有事要說的雲江,一邊又帶著讓她心驚膽戰的微笑的蘇唯安。
昨晚上通宵寫“翻譯教案”的洆隊覺得眼前有點發黑。
十二
“……你們怎麼來了?”
洆隊從早上開始就頭疼欲裂,一不小心就喝多的烈酒和整宿缺失的睡眠讓她這個身體底子不錯的人也有些消受不起,她把上課時才戴上的眼鏡往下扒拉了一點,用大拇指和食指不住揉著眉心。
在場唯一明白這情況的雲江迅速把撲過來的唐朝拉開,死死地拽住。
唐朝本能反應似的掙紮了幾下,一看見雲江氣鼓鼓的表情時人就軟了,乖乖舉了白旗。
她顏控病入膏肓,隻要長的好看連洆隊蘇唯安之流都敢以炸碉堡的氣勢衝上去,死纏爛打,無所不用其極……更彆說長的美看上去還很好捏的雲江
“洆隊今天不舒服,你彆鬨她”唐朝一下子乖地讓用儘了全力抓著她的雲江頗覺不好意思,就小聲解釋了一句,唐朝聽了後再看看洆隊的臉色,恍然大悟,也就真的放棄了再撲過去的心思。
她們倆的互動心煩意亂的洆隊沒有注意到,她把眼鏡扶正,伸手撐著門框,漆黑的眸子像起了霧一樣,朦朦朧朧。
“來這乾什麼?”
她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語氣裡的不耐呼之欲出,唐朝被這樣的洆隊嚇了一跳,囁嚅著不敢回答,她把殷切的目光投向蘇唯安。
又是她
洆隊看唐朝這副模樣就知道這貨絕對是尾隨而來,並沒有什麼正事,見到她也是附加的福利而已。
她強忍下胸口的不適感“什麼事?”
“你還是穿的很少”
風馬牛不相及的回答直接崩斷的洆隊腦袋裡搖搖欲斷的一根弦,她冷冷笑了起來,操著踉蹌的步子就往樓梯口走去。
雲江看著她走不太穩的背影慌亂地追了過去“慢一點,小心樓梯!”
星期五下午的教學樓很是安靜,安靜到連洆隊下樓的腳步聲都聽的一清二楚,她踏的力道很重,以至於雲江的腳步聲都被蓋了過去聽不真切。
蘇唯安微微仰起頭,數著洆隊的步子,整個人都籠罩在初冬的陽光裡,剪影美的目眩。
唐朝看呆了,本來也想追過去的腳步就定定頓在原地。
她看著眼前逆著光看不清表情的蘇唯安靜默了好一會,最後輕輕的,輕輕的,把臉埋入了柔軟的圍巾裡。
高憧是在這個星期五的上午醒來的,他睜眼的時候陽光正好,許睿在他床邊低頭翻著書,神色專注。
“許睿……”
高憧覺得自己喉嚨裡像有幾把小刀在刮蹭,一發聲就疼痛不已,許睿被他這破碎的話語驚了一下,怔怔抬頭,正對上高憧有些無力的笑容。
許睿反應過來之後手裡的書都已經被揉皺了,他抑製住想要大吼大叫的衝動,顫抖著手按鈴叫完後醫生找來棉棒,沾了水小心翼翼地潤濕高憧乾燥蒼白的嘴唇。
“很難受吧?”他紅著雙眼,嘴角卻努力地扯出一個笑容“一會就好了”
高憧覺得稍微舒服了一點,但嗓子還是不怎麼能發得出聲音,隻好抿嘴笑著點頭,讓許睿安心。
醫生比預期中晚了一點到,來的不是值班的醫生,而是給高憧主治的老中醫。他檢查完之後笑眯眯地點點頭,似乎也挺高興,不過還是不忘又提起那些囑咐過的注意事項,說完沒有多久,就背著手悠哉悠哉地離開了。
“你把我嚇死了”
沉默了好半天,許睿伸出雙手溫柔地合握住高憧的右手,輕聲說。
高憧還用不上什麼力,淺淺回握住許睿“放……心……”
聲音又嘶啞又乾澀,聽地許睿心一陣接一陣的疼,他趕緊捂住高憧的嘴,示意他安靜“先休息,恢複好了再說話”
高憧本來就覺得難受,剛才那幾下全憑著一點心思強撐,現在整個人處在半昏半醒的狀態,聽到許睿的話就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睡吧,一覺醒來就好了”許睿低頭吻了一下高憧蒼白的手背,仔細地摩挲著。
他放在風衣內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許睿輕輕把高憧的手放好,有些疑惑地抄起風衣往外走去,他怕吵醒高憧。
他的手機在褲袋裡,正在震動的是很久沒用的高憧的手機,因為這段時間許睿也給它充過幾次電,現在還在正常開機運行。
他一邊走向醫院的小花園一邊穿好了風衣把手機拿在手裡。
“誰啊這……”帶著點小抱怨的嘟囔在許睿看見來電顯示時戛然而止,他變了臉色,腳下的速度加快了一些。
他無暇多顧,也就沒看見不遠處的角落裡靜靜站著的蘇唯安。
十三
蘇唯安掛斷家裡來的電話之後就看見許睿鐵青著臉匆匆往住院部後麵那個僻靜的小花園走去,她按滅了手機屏幕,纖細的手指蹭著手機的磨砂後蓋,悄無聲息的慢慢跟了過去。
她和許睿的距離保持地相當好,站的位置又是視線盲區,以至於許睿接起電話前掃視了一圈也沒有發現。
花園的位置頗為偏僻,縱使今天天氣好也顯得有些陰冷,所以很少有人會來這裡。蘇唯安就算離地遠也能聽清許睿講話的聲音。
況且他的情緒有些失控,音量也就不可控製地大了一點。
“這跟你沒有關係”
“高憧和我沒想著逼她”
“車禍車禍又是車禍,高憧固然有錯但你難道還不知道這其中的事嗎?!”
“洆隊沒有要跟高憧斷絕關係,聽好了,不要插手我們的事”
蘇唯安從沒見過這樣的許睿,他哪怕在醫院幾天沒有收拾過自己,滿臉憔悴的時候也從骨子裡透出一種乾淨溫和,從容不迫的氣質。
但現在一邊來回踱步一邊幾乎是吼著回電話的人,像隻無力的困獸。
“……我知道,我知道了”
許睿說到最後一句時氣勢已經頹到穀底,他拿著手機的手脫力一般垂了下去,手機都差點摔在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額角青筋畢露。
“蘇家,蘇家……”
他竭力平複著失控的情緒,然而反複念著的兩個字裡還是沾上了寒意。
蘇家……車禍……
蘇唯安抓著這兩個字來來回回地揣摩,瀲灩的眸子裡飄起了霧氣,有什麼東西明明滅滅地看不清楚。
她等許睿走之後撥通了剛才接過的電話。
“爺爺?我晚上再回去吃飯”
“恩,托張嫂多燒幾道淩晨喜歡的菜”
高憧這一睡睡了很久,許睿接完電話回來就一直坐在走廊上,頭靠在牆上,嘴裡叼著一隻沒點燃的煙,目光在雪白的天花板上遊弋,沒有焦點。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許睿呆到暮色四合的時候才被一前一後兩個急切的電話召回神。
第一個來自高憧的助教。
“許老師,洆隊不見了!”
第二個來自上午打電話來的那位。
“……她生病了,一個人去了墓園”
手機終於脫手重重地砸在地上。
那個電話還沒掛斷“……你不用過去,好好守著高憧,她那裡有人照看”
許睿雙手抱住腦袋,整個人蜷縮起來,外麵最後一絲陽光此刻沉入黑暗。
他無聲地大哭起來,眼淚滴落在膝蓋上,深色的西裝褲上暈開了一塊塊汙漬。
有些過去會叫人在未來不斷重複買單,以眼淚,以痛苦,以無可奈何,以無能為力。
恰好,他和高憧共有這樣一個過去。
洆隊從教學樓出來之後七拐八拐甩開了小尾巴一樣的雲江,直奔藥店買了一堆止痛藥。
走到車站等車的時候她已經就著剛買的水吞了好幾片,公車來的時候藥效已經發揮了作用,頭疼減輕了少許,但眼皮也越來越重。她找著最後麵的空位坐下後就靠著窗疲倦似的閉上了眼睛,意識模糊之前洆隊覺得自己似乎看到蘇唯安也上了車。
怎麼……可能
她終於沉沉睡了過去。
也就錯過了蘇唯安俯身給她戴上圍巾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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