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高憧沒想過這輩子還能親眼見到蘇一川,找了十幾年也找不著的人,連徐老爺子也翻不出來的人,現在衣冠楚楚的出現在吉普車旁,頭發梳的整整齊齊,白皙的麵龐溫潤如玉,隻是瘦脫了形。
他愣住了,連剛才看見蘇唯安被挾持的慌亂都忘到了腦後。戰栗著的情緒衝上了頭,繞的他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無關恐懼,是憤恨,是欣喜。
洆隊看見蘇一川時覺得有點麵熟,她費力為這種感覺尋找著匹配的記憶,也就忽略了蘇唯安驟然慘白下去的臉色。
蘇一川理了理衣領,視線掃過洆隊時停頓了一下,隨即越過她落在了蘇唯安身上,他笑了起來,似是極其愉悅。
“跟你媽媽真是越來越像了”
他走過來,皮鞋敲擊地麵的聲音格外清晰,一步一步傳進了蘇唯安心底,擊起滔天巨浪,她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卻又沉默了下去。
洆隊被蘇一川的話語喚回了遊離的思緒,她挑了挑眉,抬眸的同時突然發現了蘇唯安的不對勁。
“蘇唯安,蘇唯安?”
她試探著喚了幾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那雙漂亮的眼睛正盯著逐漸靠近的蘇一川,一眨不眨,空洞到深不見底。
洆隊看著淩晨不曾挪動的匕首,生生按捺下要衝上去的衝動。
蘇一川在蘇唯安麵前停住,笑的神采飛揚,他暼了淩晨一眼,示意他放開匕首。
淩晨有些不情願的鬆手,然後收起明晃晃的匕首,蘇唯安驟然失去了支撐的力道,幾乎要癱倒在地,卻在半途被蘇一川撈了起來。他抓著蘇唯安的手臂,上下打量一會,像是有些責怨似的說道“怎麼這麼瘦,是不是學你媽媽的壞毛病,沒有好好吃飯?”
蘇唯安低著頭,兀自沉默,蘇一川不以為然,他嗬嗬笑了兩聲便將她拉向開著的後車門“上車吧”
“安安”
蘇唯安聞言隻覺一盆冰水當頭澆下,四肢百骸涼的失去了知覺,她木然的任蘇一川動作,像是徹底失去了反抗的力氣和想法。
洆隊見情勢不對想上前阻攔,淩晨劈手便是一刀,她皺著眉側身躲開,眼睜睜看著蘇唯安被蘇一川拉上了車。關好門後的蘇一川才注意到了洆隊,他饒有興致的看著洆隊閃躲淩晨,卻因著這身影和神態陰鬱了神色。
然而下一刻蘇一川就克製不住的獰笑起來,他喊停淩晨的攻擊,洆隊順勢一拳狠狠落在怔住的淩晨身上,這才急退兩步,警惕的盯著看上去就不懷好意的蘇一川。
淩晨受了那一拳之後幾乎握不穩匕首,他咬著牙忍下了卡在喉嚨裡的痛呼,接著讓蘇一川用力帶到了一邊,他有些怨毒的看了兩人一眼,沉默下去。
蘇一川滿意似的勾勾嘴角,這才轉向洆隊“你叫什麼,或者,你姓什麼?”
洆隊聽完後思索了幾秒,淡淡回道“徐”
“好好好,果然沒有看錯!”蘇一川興奮的捏緊了拳頭“淩晨,拿條繩子過來”
突然被點名的淩晨揉著肚子開了後備箱,抓出了一條不長不短的尼龍繩,他心裡犯著嘀咕,不知道蘇一川這個瘋子又要做什麼。
繩子當然不是給蘇一川用,而是為離他不遠的洆隊準備。
淩晨遞完繩子後便走到了吉普後門邊上,有意無意把玩著匕首,刀尖始終不離裡麵一動不動的蘇唯安身上,洆隊憤憤的克製住出手的本能,任蘇一川用尼龍繩結結實實地捆上她的雙手,然後推搡著她上了車。
高憧衝出來的時候淩晨也已跳上後座,吉普如離弦之箭一樣迅速開出車位,消失在地下車庫的出口。
六十
手上的繩子綁的極緊,慶幸的是蘇一川沒有將她的手反剪到身後,多少還存留一點活動的空間,雖然目前來說也起不了什麼大用。
洆隊看似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半眯著眼睛,全然不在意淩晨不斷在她麵前比劃的匕首,車裡的氣氛格外凝滯,蘇一川專心開著車,不時神經質般側頭看一眼空蕩蕩的副駕駛座,似乎沒有說話的打算,他沉默,淩晨也安安靜靜,緊挨著她的蘇唯安更像是失了魂一般。
車已經駛了一段時間,窗外的風景漸漸荒涼起來,洆隊繃著神經,起初並沒有在意,後來不經意的幾眼讓她漸漸擰了眉頭。
這是去墓園的路。
“發現了啊?”
蘇一川透過後視鏡看見了洆隊逐漸變化的神情,他笑的十分得意,聽在洆隊耳朵裡就格外刺耳,她抿了抿唇“你去墓園乾什麼?”
“看老朋友啊”
蘇一川說到老朋友幾個字時嗤出聲,帶著十分不屑的意味。
“安安啊,你跟叔叔阿姨很多年前見過了,這次再帶你去見見,順便看看你媽媽”
話題一轉就落到蘇唯安身上,洆隊沒有再追問,她直覺接下去的絕不是自己樂意聽到的內容,然而蘇一川這話剛到一半,洆隊就從身邊感受到了強烈的顫動。
蘇唯安垂著頭,無法看清表情,洆隊卻真切的感受到了由內心而發的恐懼。
還有絕望。
蘇一川對她的反應很是滿意,他哼著支離破碎的調,抽了一張cd塞進cd機,靜謐的鋼琴聲下一刻就緩慢的流淌出來,旋律恬靜,是洆隊熟到不能再熟的卡農。
“快到了啊?”他自言自語著,又像是朝著誰對話,墓園的輪廓在前方若隱若現,蘇一川把油門踩的更深。強烈的推背感襲來,洆隊努力穩住身體,呼吸都變的有些困難。
“還不夠,還不夠”
加速後的世界安靜的不可思議,卡農一點點在耳邊慢放,連蘇一川的低語聲都聽的一清二楚,他長久的望著副駕駛座,手漸漸離開了方向盤。
“不要!!!!”
淩晨這一聲突如其來的尖叫險些震破洆隊的耳膜,她勉力挪了下位置,整個人都靠在蘇唯安身上,隻求離那個抓著扶手縮成一團發抖的人遠一點。
蘇一川則反應淡淡,他抱著雙臂,頭隨著卡農的節奏一點一點打著拍子“你不是說了想和安安一起死麼,怕什麼”
淩晨抖的更厲害,眼淚不受控製的流出來,看上去狼狽無比。
蘇一川覷他一眼,隨即不屑收回目光,他忽然笑道“安安,你看人的眼光及不上你媽媽啊”
洆隊抓著前邊駕駛座椅背的邊緣儘力不隨著開始無序左右移動的車倒的七零八落,她發誓如果不是手被綁死了一定先給蘇一川一記重拳。
蘇唯安聽見這話的時候忽然抬起了頭,眼睛一瞬亮的驚人,她無聲慘然笑起來,這笑容在洆隊眼裡像朵盛放到極致的花,仿佛下一刻就會枯萎,她想開口,卻被又提了一檔的速度甩到後座椅背上,胸口好似壓上了鉛塊,沉重到不能順暢呼吸。
吉普的速度越來越快,又失去了掌控,一會左轉一會右轉,好幾回都險險擦過路邊的護欄,洆隊注意到了近在咫尺的彎道後額頭浮起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她掙紮著想起身,雙手卻遲遲找不到著力點。
蘇一川自是見著了她的舉動,陰沉沉的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腳上踩油門便更加用力“彆掙紮,很快……就能再見到你爸爸媽媽,不好麼洆隊?”
洆隊聞言睜大了雙眼,喉間卻支吾著沒法說出一個字,她低低喘息著,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分明,露出的手腕現出幾絲血跡。
這句話尾音剛落,箭一般飛出去的吉普就一頭撞入了彎道。
劇烈的撞擊力自車頭傳來,碎裂的玻璃四濺,洆隊下意識看向蘇唯安,那人卻以更快的速度將她撲倒,護在了身下。
“蘇唯安!!!!”
驚恐的呼聲淹沒在巨大的撞擊聲裡。
六十一
好疼。
蘇唯安感覺自己像是漂在湍急的河流裡,身體浮浮沉沉,無法掌控,也不想掌控,寒冷包圍的嚴嚴實實,一絲縫隙也不留,這種體驗真是再熟悉不過。
好像從那次車禍醒來後的每一天都在夜裡重演,未有一天能忘記。
可是好累啊,誰來救救她?
爸爸?媽媽?可是,是他們要她去死啊
沒有人,沒有人可以,沒有人願意救她。
“你活該承受這樣的宿命”
媽媽不是告訴過她了嗎?
“蘇唯安!蘇唯安?!”
是誰在叫她,好吵。
“蘇唯安,彆睡了,快起來”
睡著多舒服啊,為什麼要起來?
蘇唯安有點不解,剛想開口,強烈的痛感便席卷意識,她一時連漂浮的資格都丟失了,身體在無休止下沉,窒息的感覺扼住了喉嚨,她徒勞的揮舞著手,突然希望著有誰來拉她一把。
會有嗎?不會有吧
“沒事了,蘇唯安,沒事了”
有隻冰涼的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手心濕濕的,有粘膩的觸覺。接著似乎誰附在她耳邊,溫柔而帶著安撫意味的,說出了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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洆隊不顧手劃的生疼,用碎玻璃割開了繩子,她踹開嚴重變形的車門,抱起蘇唯安勉強跳了出去。吉普撞的不成樣子,車前蓋下冒起煙,洆隊提了口氣,把蘇唯安抱遠了一點,這才緩慢的放下她。
來時的方向有幾輛車在駛近,洆隊眯著眼認出了其中一輛,她強撐起身體拍了拍蘇唯安滿是血跡的臉,又輕又急的不住喚她。
蘇唯安卻皺緊了眉頭,整個人一下子呈現出極度不安的模樣,同樣都是血汙的手顫動起來,洆隊喘了一聲,握住了她的左手“沒事了,蘇唯安,沒事了”
那幾輛車停在了離吉普車不遠的地方,高憧急急從車上奔下來,衝至洆隊身前,緊接著許睿也下了車,他拉住了想去抓洆隊肩膀的高憧,仔細給兩個人檢查了起來。
“洆洆沒問題,隻是有點小傷”
“蘇唯安沒傷著骨頭,但也不確定是不是傷到了內臟,先不要移動她”
靜靜聽完許睿的診斷,洆隊抬頭看了看不遠處停著的車,說道“是爺爺的人?”
高憧點了點頭“老爺子在後頭,一會就到”
“叫救護車吧”
她有些疲憊的癱坐在地上,盯著蘇唯安的臉,不知在想什麼。
許睿見狀,扯著高憧退到了一邊。
徐謂到的很快,同時到的還有救護車,洆隊朝著自家爺爺寬慰似的笑了笑,就順從跟著護士上了車,她的傷很輕,也仍然需要處理,況且徐謂也不希望她留在這裡,跟著他來的警衛員正把不省人事的蘇一川和淩晨拖出吉普車,他忍不住想笑,卻終究被藏了太久的悲意掩蓋過去。
人生至痛,不過白發人曾送黑發人。
六十二
洆隊在走廊上坐著,頭微微仰著,似乎在閉目養神。托蘇唯安的福,她身上最嚴重的口子不過就是手上那一道玻璃弄出來的劃傷,簡單消個毒塗上藥繞上幾圈繃帶就了事。
蘇唯安還待在急診室,不知為何一直沒動靜。
坐了沒多久,許睿便匆匆趕來,高憧卻不在,洆隊有幾分疑惑,然而心亂如麻之下也就隨許睿支吾搪塞過去。
再等了一會,洆隊坐直了身體,抿緊的唇泄出焦急的情緒,許睿本就有些坐立不安,看她急成這樣,心底不由也燥了起來,他站起身,一時也有些猶豫要不要去查看情況。
照理說如果沒大傷的話,加上在救護車上的那段時間,這會也應該處理完傷口轉到病房了,如果有事,也該推進手術室進行手術,現在這種全然沒有動靜的模樣……
“傷者家屬呢?傷者家屬在哪裡?”
就在這時,急診室的門卻突然開了,高高瘦瘦的醫生摘下口罩,有些急促的開口詢問,洆隊兩人齊齊一怔,對視一眼,許睿看著醫生問道“怎麼了?”
“麻醉進行不了,傷者肌肉放鬆不下來”
那醫生抹了抹頭上的汗,無奈說道,洆隊瞧著掌心纏著的繃帶,愣了一會,忽然起身“她的家屬還沒有趕到,我是她的朋友,能讓我進去看看麼?”
“……這……”醫生有些犯難。
洆隊平靜說道“反正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不妨試試”
“好吧,跟我來”
醫生最後還是妥協了,轉身邊說邊推門走入急診室,洆隊跟了進去。
蘇唯安很不安。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種獨自一人掙紮的絕望境地,那隻手,那個溫柔的聲音如流星般一閃即逝。
耳邊換成了嘈雜的說話聲,手被不知名的人的擺弄著,這讓她更加緊張,渾身繃的像拉開的弦。
她自己一個人在僵持,想要逃過那些陌生的聲音,卻遲遲不見成效。
放過我吧……
蘇唯安幾乎要發抖了,她小聲又卑微的希冀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那些人仿佛放棄般停止了動作,一時之間,安靜極了。但是那種巨大的不安並沒有消失,她知道,她一個人對抗不了這些不安。
“這邊”
安靜持續了好一會,最終還是殘酷的被打破,某個聲音在靠近她。蘇唯安有些麻木,卻未曾放鬆繃緊過頭的肌肉。
然而……
下一刻手心裡卻意外迎來了熟悉的觸感,多了點糙糙的摩擦力。
那個聲音,輕輕在耳邊重現“沒事了,蘇唯安,放鬆下來”
“沒事了”
蘇唯安在這樣的安撫下順從的漸漸鬆懈了警惕,她的意識變的有點模糊。
沒事了嗎……洆隊?
六十三
高憧坐在徐家彆墅的客廳裡,他難得的抽起了煙,嫋嫋的煙霧裡依稀能看見紅紅的眼眶,徐謂在樓上的書房裡鎖著自己,樓下的客臥裡有醫生在裡頭忙碌。
回憶,從未有一刻回憶像這般強烈,他想起了那段暗無天日的過去,想起了沒日沒夜縮在房間角落裡獨自想把悲傷憤怒和自責壓成一塊一塊收好,最後卻無聲流淚到晨光熹微。
蘇一川。
蘇一川。
這個名字他畢生難忘。
高憧重重吐出一口煙霧,夾著煙起身走到客臥門前,靜靜看著裡邊的動靜,他透過青色的煙霧打量著躺在床上麵無血色,隻愣愣盯著天花板的人,嘴角輕輕一挑就是帶著諷刺意味的笑容。
真是……活該啊。
“怎麼樣了?”
眼見醫生停下手裡的動作轉而開始收拾東西,高憧垂下夾煙的手,淡淡問道,醫生悶頭收拾著,回答的惜字如金“皮肉傷,沒大事”
“禍害遺千年”
徐謂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樓背著手站在門口,醫生剛說完就陰沉沉的接了句話,他越過有些驚訝的高憧,踱進了房間,醫生見著他立馬放下了收拾好的東西,雙腳一並,利落的敬了個禮,徐謂朝他點點頭,示意他出去。
醫生來的迅速,也離開的迅速,高憧看了徐謂一眼,走回去把煙按滅在煙灰缸裡後進了房間,輕輕帶上門。他給徐謂搬了把椅子,等他坐下之後沉默立在一邊。
“有快二十年沒有見過你了吧”
徐謂坐的沉穩如鐘,他壓著聲音,緩慢對床上的蘇一川說道。
“是啊”蘇一川聞言突然嗬嗬笑了出來,眼睛還是粘著天花板,沒有半分要看徐謂的意思“我躲了快二十年了”
“蘇遠征倒是有點本事”
“他當然有本事,把親兒子關進精神病院重症患者室,誰想得出呢”
蘇一川有些無所謂哼了兩聲,滿是怨氣的話說的平淡無比“為了瞞過你,藥劑電擊可是一樣沒少”
“報應”高憧冷冷接道。
“可不是報應麼,這麼多年受的苦還是有機會好好還回去了”
“那是你女兒!”徐謂沉下臉,喝了一聲。
蘇一川輕嗤“那又怎麼樣呢?”
“那又……怎麼樣?……”
徐謂喃喃重複了一遍蘇一川的反問,說完大笑起來,笑的眼中浮起了一層水光。
“好一句那又怎麼樣,好啊”
徐謂覺得荒謬,覺得好笑,他何必下這個樓進這個房間說這些無用的話?
他的兒子和兒媳已經死了快二十年了,不久之前差點連孫女都失去。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躺在他麵前,不知悔改,毫無愧疚。
“出去吧高憧”
徐謂忍下淚意說道,高憧應了下來,轉身便出了房間。
那天徐謂在房間裡待了很久,高憧在客廳也坐了很久,他不知道裡麵發生了什麼,也意外於護了蘇一川這麼多年的蘇遠征沒有找上門。
然而心底更多的,是積年累月發酵出的悲傷和無措。
找到了蘇一川……姐姐和姐夫就能回來嗎?
不會。
答案殘酷的一如既往,高憧一直都明白。
傍晚的時候許睿風塵仆仆的趕來了,客廳裡沒有開燈,昏暗一片,隻能隱約看見輪廓,他歎著氣一路摸了過去,摸到了自家愛人的身邊。
許睿溫柔的把垂著頭的高憧攬進懷裡,頸側不出意料感覺到了冰冷一片的濕潤。
“還想哭就哭吧,不丟人”
高憧默不作聲的抓緊了他的衣襟,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嗚咽聲。
淚水一滴接一滴落在許睿的脖頸上。
六十四
洆隊這一夜沒怎麼睡,她守著剛做完手術的蘇唯安坐了很久。
腦子裡亂哄哄的,什麼都想不了,就一遍遍反複回放著蘇唯安把她護在身下的那個畫麵,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從這一幕裡得到什麼,隻魔怔一樣瘋狂的往細處鑽,妄圖鑽出個子醜寅卯,於是等到天亮的時候整個人累的恨不得癱成泥。
她揉了揉發紅的眼睛,無聲的長呼出一口氣,身體仿佛生了鏽,這也報廢那也癱瘓,鬥爭了好半天才算爭回了主控權。
蘇唯安看樣子一時還醒不了,洆隊細細看她的睡容好一會,最終輕手輕腳的走出了病房。
眼睛又漲又痛,頭也有些疼,然而洆隊卻不準備回去休息,她要先去弄明白昨天的疑惑。
洆隊推門而入的時候徐謂正坐在客廳裡慢慢喝著茶。
袁歧在她坐下之後也遞上一杯茶,洆隊接過聞了聞,笑容裡終於有了真意,她說了聲謝謝,轉而也學起了徐謂,小口小口抿著。
“蘇唯安怎麼樣?”
茶喝到一半徐謂似乎才舍得把注意力分一點出來,洆隊答道“手術做完靜養就好”
“有什麼想問的?”
“那個人是蘇唯安的……爸爸?”
“恩,蘇一川”
“之前發生過什麼事?”
明明徐謂的表情仍然平靜而威嚴,洆隊卻能感受到他的不快。
聽到這個問題徐謂喝茶的動作頓了頓,僵了幾秒才又自如的繼續“不就是兩個瘋子連親生女兒都不要的事”
“事情太長,爺爺也不想多說臟了你的耳朵”
“蘇唯安是個可憐孩子,蘇一川這個畜牲強迫她媽媽生下來,然而兩個人都沒正眼瞧過一天”
“後來”說到這的時候老爺子深深吸了一口氣“蘇一川帶著她們去尋死,就像……就像昨天一樣”
“不過當年多了兩個無辜受害的人”
洆隊似是有點不敢相信,擰緊了眉頭“帶著……她們,故意車禍?”
“是”
“他……恨爸爸媽媽?”
“他們不過一般交情,哪來的恨意”
“那……”
那為什麼看見我的時候反應這麼大?
話臨出口時洆隊生生止住了,又慢慢吞了回去,她很不明白,直覺卻阻止她繼續問下去。
“那他現在……”
“在該呆的地方”
“淩晨呢?”洆隊突然想起來那狼狽到令人反感的某副麵孔。
徐謂深深看她一眼,慢悠悠問道“你想怎麼處置?讓他死?”
洆隊下意識把摸了摸手臂,她沉默一會才說道“死太容易”
“我要讓他知道被隨意支配欺辱的人生是什麼樣的”
“我要讓他消失”
徐謂敲著沙發扶手,半晌後靜靜說了個好字。
“上去睡一會吧,醒了好好吃頓飯”
洆隊應了一聲,起身疲憊無比的拖著步子上了樓。
六十五
在彆墅那一覺睡醒之後一切似乎都已經塵埃落定,洆隊卻總覺得自己還有哪部分陷在裡麵,恍恍惚惚的,無法出來。相反的是高憧和徐謂像是不約而同放下了什麼,雖然種種都與從前一般無二,但神態身姿明顯多了幾分鬆快與閒意。
洆隊不知道他們到底還瞞了什麼,也暫時不想知道,在這冬去春來的時刻,她隻想熱壺酒,就著窗外的雨一口口吞入肚腹,然後換衣服出門去往醫院,給蘇唯安講今天的課。
人一旦心不在焉起來,日子也就跟著心不在焉過去。洆隊停在病房前的時候才想起來距離車禍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
蘇唯安的傷一直在小心翼翼的養著,洆隊雖然奇怪於蘇遠征沒有接她回家,連來探望也少之又少,不過也不是她該管的事,她負責看好眼前這個朝她笑的開心的人便行了。
“……我臉上開花了?”
她拉來椅子在床邊坐下,有些莫名的摸了摸臉頰,恩,有些涼而已。
蘇唯安微微斂了斂嘴角的弧度,不置一詞,隻衝她伸手,像是在討要什麼。洆隊癟了癟嘴,把手裡拿著的筆記本順勢送了過去。
“蘇學霸,你說我這天天給你記筆記講課還要陪你吵架的,有沒有點辛苦費啊?”
她打量了專心看筆記嘴角還帶著笑的人半天之後,終於還是沒忍住那顆想調侃的心,淡淡說道,聲音裡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不是該感謝我給你個機會學習新知識嗎?”
蘇唯安頭也不抬的侃回去,洆隊咳了幾聲,四處瞟了幾眼沒接話。
她有些吃癟,也有些開心。
隊友醒來之後終於變的正常了,能接近了,連渣對象也不提了,簡直是鐵樹開花,然後太陽打西邊出來。
洆隊還是有些忐忑,淩晨的事蘇唯安現在不提,不意味著將來也不提。
提了要怎麼說呢,說我頒布了處理的總綱領然後不知道由誰具體實行把他送去當鴨了?還是那種男女不拒的鴨?每天被強迫著接客,稍不順心就是非打即罵。
她曾去看過淩晨一次,大概是被折磨狠了,見到她連變臉的力氣都欠奉,隻蔫蔫的低頭喝酒,蒼白的臉色裡都是殘餘的恐懼和疲憊。
他似乎失去了從前所有的底氣,時間到了後離開的姿態也是滿滿的卑微和乞求。
但洆隊心裡沒有半點波動,她不會心軟,也不覺得這是做錯。
留他一條命已是優待,現在不過是把他從前對蘇唯安做過的,還到他身上。
“你在想什麼?”
“啊?”洆隊驚的張了張嘴,遊離的神思一瞬間歸位,她勉強一笑“沒想什麼”
蘇唯安目光裡滿是不信,卻還是輕輕哼了一聲,任洆隊揭了過去。
“這裡”她點了點某處筆記“不是很懂”
洆隊有點想扶額“你先答應我閉嘴聽我講完”
這段日子她都要被折騰怕了,蘇唯安學霸可非浪得虛名,她雖然屢屢以多出來的那十年知識把她壓下來,但學霸又怎麼會懼戰?
於是負責蘇唯安病房的護士長三天兩頭找她談心,洆隊一個頭兩個大,每次隻能尷尬的應下來結果隔天就又犯禁,然後再被抓去訓話,形成了讓人心塞的惡性循環。
……不能跟病人吵的道理她都知道啊,但隻要蘇唯安一挑起架她就克製不住自己,簡直無能為力。
學霸以前很棘手,現在……換了種方式棘手。
六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