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此,為防得罪帝王,以便帝王在請封世子時給你拖後腿,那些還沒定下繼承人的勳貴府裡可都一個塞一個的安生,保準不會在這時候給陛下遞話柄,讓陛下在請封世子時卡你。
可以說,請封世子雖說不是什麼要命的事兒,但一個處置不當,那也是會丟人現眼的。而武安侯府中,鑒於鶴兒還不滿周歲,怕太大的福氣他壓不住,府裡原本的計劃,是等他滿三周歲後再給他請封世子,熟料陛下當真大方,竟連這道程序都省了,竟是直接把爵位給了下來。
隆慶帝這為人,也當真可以稱得上一句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了!
又說到清兒被封為靖安侯,桑擰月對此又理解,又不理解。
理解是因為,真就如同大哥說的那樣,家中的藏書是一分為二,分彆有她和清兒繼承。若是這麼說來,那爵位分到清兒身上,似乎也理所應當。
但話又說回來,彆管之前兄妹三人分家時是如何打算的,總歸在外人看來,桑家就是一個整體,而桑拂月,毫無疑問他就是這個家族的大家長。沒有越過大家長,而把爵位往下分封的道理,這不合規矩。
“我想著,陛下一開始應該是要將爵位封到大哥頭上,而大哥拒絕了。”
沈廷鈞沒多說話,隻“嗯”了一聲。
他方才去送客時,宣旨的公公隱晦和他提了這麼一句。事實還真如擰月所想。
陛下是有意給桑拂月一個爵位的,是桑拂月堅決辭受了。
按照他的意思,他多年未歸,也不能弘揚家業,還不能繼承先祖遺誌,若是由他接受這個爵位,他受之有愧。
反倒是清兒,雖說年紀輕輕,但已有誌向將家業發揚光大。且之前既已說好,書籍分歸弟妹所有,那如今的功勞,也該歸於弟妹。
妹妹已經有了國夫人的名號,甚至還有了不少的供奉,今生不用再為她煩憂。弟弟若有了世襲罔替的爵位,往後餘生就不會被官場裹挾。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包括但不僅限於,四處講學、遊學收攬天下書籍,亦或是擇一地終老,教書育人。
桑拂月是完全沒考慮他自己的,要他說,他如今什麼都有,也確實沒什麼可考慮的。
但等旨意下來了,他也忍不住擔心的看看夫人,擔心夫人對此會有異議。
常敏君見狀,自然沒好氣的白了他好幾眼。
家中若有個世襲罔替的爵位,她自然也歡喜。但就像夫君說的那樣,他對家中無貢獻,卻要拿走那爵位,他麵皮燒得慌。
這話常敏君深信不疑,也因此,固然爵位沒落到夫君和兒子身上,她多多少少有些遺憾。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再換爹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老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許是沒了這爵位,三個兒子愈發奮發向上,以後也能拚出一番基業呢?
這都是說不好的事情,所以很不必為了這件事情著惱。
不過他們想得開,還得看清兒想不想得開。
清兒那小子道德感也重,兄長直接把爵位給了他,那傻小子怕是覺得兄長再補償他,心裡不定怎麼不是滋味兒呢。
夫妻倆決定先去看看清兒的精神狀況,這廂說說笑笑就出了門。
而那廂武安侯府中,桑擰月終於想起了周寶璐這人。
她蹙著眉頭問沈廷鈞“周寶璐立了大功,會被無罪釋放麼?”
沈廷鈞聞言,嘴唇忍不住勾起奚落的弧度“你怎麼會如此想?”
“這難道不是明擺著的事情麼?”桑擰月納罕。“儘管我不想承認,但若沒有周寶璐鬨得這一出,那藏寶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被我發現。從這一點來看,她確實是立了功的。”有功即賞,有過必罰,這是帝王處事的最基本原則。
桑擰月以為順理成章的事情,卻當真把沈廷鈞逗笑了。就見他揉著桑擰月的頭發意味深長的說“那隻針對一般人。”
而周寶璐是一般人麼?
顯然不是。
她可是能未卜先知的“神人”。
經由“藏寶圖”這一樁,越發證明了他的神異。
若說刑部和督察院早先還對她身上那點微妙不在意,那現在也由不得他們不在意了。
畢竟周氏可是連“藏寶圖”都能說出來的人,那天底下還有什麼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隻需要好好逼一逼、嚇一嚇,或是哄一哄,或早或晚總有一日,周氏會將她知曉的所有事情都交代出去。而她的神異,也終將被破解。
這事情多少是帶著點血腥的,沈廷鈞不想讓桑擰月為此憂心,便不再多提。隻他最後也交代,之後再不用為周氏煩憂。
周氏此人,從現在開始就可以當她死了。
沈廷鈞話說的冷然,桑擰月不經意間抬頭,恰好看見他眸中冷凝的犀利,不由微微顫了顫。
她並不是對所有事情都後知後覺,最起碼對周寶璐,她是察覺到她落不到好的。
畢竟她可是“神女”,而這天下容得下第二個神麼?
容不得!
這世上隻能容下陛下這一位神!
桑擰月至此後再不提周寶璐,好似這世上根本沒出現過這個人一般。
整個武安侯府的人也如同她一樣,好似周寶璐如今是死是活,他們全不在乎。
也隻在榮安偶爾懵懂的喊“娘”時,周寶璐才能在眾人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但隨著榮安越來越大,之後更是隨著父親外放去了彆的州府,這侯府中愈發沒人會自找麻煩,去提及這位曾經的三夫人。
周寶璐隻存留在眾人的唏噓中、印象中,漸漸的,化作灰,再不複存。
¥¥
卻說大秦的某處地宮中,周寶璐嗅著近在咫尺的腐臭氣息,看向暗無天日的牢房,眸子愈發滄桑渾濁。
她不知自己怎麼就落到了這步田地。
她幫著一國之君提前找到了桑家藏著的藏寶圖,桑家不是該被問罪,而她不該被解救出去,不該被免除所有罪過麼?
可誰能告訴她,陛下怎麼如此是非不分?
桑擰月得封了國夫人,桑清月被封為靖安侯。桑家得了“名垂千古”“碧血丹心”的牌匾,甚至就連那小畜生,都被封為了武安侯世子。
反觀她,不僅沒被赦免所有罪過,不僅沒被陛下恩賞,一覺醒來,她竟被人從刑部大牢撈出來,到了這真正的血腥凶煞之地。
她每日被刑訊逼問,問她為何知曉桑家的藏寶圖?問她早先在徽州做的詩,當真出自她自己之手?問她為何會說沈候與桑擰月成親,乃是亂倫?
一樁樁,一件件,早先她做過的,自認為無人知曉,也沒留下任何把柄的事情,如今全都被人找了出來。
周寶璐想不出個合理的解釋,即便絞儘腦汁給出解釋,也瞞不過那些全身裹在黑布中的黑衣人。
她就這般一日日苦熬著,掙紮著,精神日漸萎靡著,暴躁著,頹喪著……
不知何時是解脫,不知道她是先一步瘋掉,還是先一步死掉。周寶璐在黑暗中,一點點崩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