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緊緊攥著桑擰月的手,眸中帶淚顫聲道“孩子,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桑擰月微微紅了眼圈,眼淚也滾到了眼眶中。她不想自己太失態,便微側過身,不著痕跡的擦掉了流出來的眼淚。
桑擰月喑啞著聲音說“娘,許是在您看來,這不過是丁點小事。可我的心小,素來隻裝的下一個人。我全心全意待他好,自然也想他能全心全意為我。可如今這份感情中摻雜了第三個人,這份感情變質了……娘,這與我來說,比誅心都疼。我隻要一看見他,就想起自己被辜負的感情、自己被欺騙的人生,就忍不住想起施姑娘來。而這又何必呢?我不想一輩子都活在對他的埋怨中,也不想他一直忌恨我拆散他與施姑娘。娘,我們就這樣吧,一彆兩寬,各自歡喜,許是這才是我們最好的結局。”
兩行清淚終究是順著桑擰月的麵頰滾了下來,那淚水如同泉水,一旦開了閘,便再也刹不住腿。
桑擰月索性也不管這些了,左右在座之人都是近親,她的狼狽遠不止這些,被人看的笑話也不止是這些。區區流幾滴眼淚罷了,又能讓她丟臉到什麼地步?
桑擰月哭著哭著笑了,笑著笑著又忍不住哭了。
老夫人看著她這失態的模樣,才終於意識到,對於擰擰這樣一個內秀又重感情的姑娘來說,三郎的所作所為,對她的傷害到底沈到何種地步。
虧她活了半輩子,還自詡能看透這孩子,覺得她隻需要冷靜冷靜,等時間過去了,她也就能平複下躁鬱的心思,回府和三郎繼續過日子了。
可人的心都是肉長的,真的被傷的疼了狠了,哪裡還有回頭的勇氣?哪裡還有重新來過的勇氣?
老夫人也忍不住紅了眼眶落了淚,她不住的說“孩子,我懂你的,你的心情我都理解的。之前是我的錯,是我把此事看的太輕了,是我沒意識到,這件事對你的傷害究竟有多大。”
看著此時的擰月,老夫人就像是想到了之前的自己。
想到了之前夫君始終心心念念著玉安公主,為此與她貌合神離,她那時候心中多酸多疼。
等到玉安公主回京,夫君更是瞞著她去見了人,更是因為喝了玉安公主遞過來的酒水,中了劇毒,不久就丟下他們孤兒寡母與諾大的家業離了世。
那時候她多怨啊,多恨啊,她恨不能將夫君的屍骨拉出來,狠狠的拿鞭子抽上一頓。她也恨不能跑到玉安公主府,將昏迷不醒的玉安公主扇上幾十上百個耳光,直至將她打醒。
可是,孩子們都大了,要娶妻生子弘揚家業。孩子們都到了要臉麵的時候,她權衡利弊,到底隻能咽下那口戾氣,隻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可那到底是發生了的事情,雖然最後結局慘烈,一死一傷,但隨著時間流逝,這麼幾十年下來,她也早就把那些情緒消化。
她也以為擰擰回如她一般消化了那些被背叛的情緒,可她全然忘了,三郎還活著,施南星還活著,隻要他們兩個還在擰擰麵前出沒,擰擰許是許久許久也忘不掉那些痛和傷。
老夫人攥緊著桑擰月的手,再次放輕聲音說“我都知道的,那種心情,我明白的。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
“不怪您,這和您沒有關係。”
“怎麼和我沒關係?說到底,這逆子有如今這模樣,都是我慣出來的。我才是罪魁禍首,我才最應該對你說抱歉。”
桑擰月搖搖頭,隻不肯應那聲“對不住”,與此同時,她也忍不住越過蹙著濃眉的沈廷鈞,轉而看向了坐在他身側,好似魂兒已出遊的沈廷瀾。
沈廷瀾眸中含著淚,在桑擰月看向他時,他幾乎是立即搖頭表達了他的態度,“我不同意和離,我死也不會和離。擰擰,擰擰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再原諒我一次,你再試著原諒我一次,我真的知道錯了啊擰擰。”
他痛哭失聲,哭聲中俱都是悲痛與悔恨。
他一個男兒家,哭成這個模樣,看起來滑稽又搞笑,但也確實讓人心酸。
但是,桑擰月已經不會對他心軟。
畢竟在收到他那些信件時,在確認他有了外心時,在決定和他分道揚鑣時,她已經在夜晚時哭的太多太多。
眼淚流的太多,就真的不值錢了。不管是他的眼淚,還是她的眼淚。
桑擰月就說“我不信你了三郎,我也不會給你改過的機會了三郎。我們緣分已儘,若你真知道錯了,想要我餘生都好,你便簽下和離書,放我歸去。”
“不,我不同意。我也不會簽什麼和離書,擰擰你彆想離開我。”
許是為了逃避,許是這個事實太讓人傷心與不能接受,沈廷瀾徑直起身跑了出去。
他跑的太急太快,連凳子都被他踢到了,連房門都被他弄得哐當響,可他全然顧不得這些,隻悶頭往前跑。好似他跑的再快一些,那些言語就追不上他,就做不得真似的。
沈廷瀾離開,和離的事情好似就談不下去了。但其實並非如此。
老夫人直接表了態,她願意代三郎做主,還擰擰自由身。
桑擰月聽到這句話,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不知是太激動,亦或太感懷,她許久許久回不過神來。
但等她回過神後,桑擰月就意識到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她直接提起了誠兒,說想帶誠兒一起回閔州去。
這讓老夫人由衷的為難起來。
她是願意成全擰月的,但是,現實並不允許。
老夫人看向沈廷鈞,沈廷鈞也看向桑擰月。
桑擰月便祈求的看著對他說“大哥,您和三郎都會續娶,今後子孫滿堂、兒女成群。您不缺誠兒這個侄兒,三郎也不缺這個兒子,您就點個頭,讓我把誠兒帶走吧。”
沈廷鈞許久許久不說話,他沉默的時間太長,桑擰月便愈發心驚。
但想到誠兒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更是她日日夜夜照看長大的。從小到大,誠兒沒有離開過她一天。若是她離開侯府,將兒子留下,那無疑是將自己的心也留下了。
而她和三郎鬨到這個程度,以後她能見誠兒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她不能容忍這種結局,她也不想看著誠兒在後娘手中受磋磨。
桑擰月便再次哭求著說“大哥就讓我把誠兒帶走吧,我承諾我今生不會改嫁,隻誠兒一個子嗣。我也不會讓誠兒改姓,還會定期讓他回侯府探親。大哥同意了吧,讓我把誠兒帶走吧……”
沈廷鈞嘴唇蠕動,似乎想說那個“好”字。但終究,他也隻是站起身,略有些失去往日的沉穩的說了一句,“此事我做不了主,還是你與三郎商議吧。”
繼而,便攙扶起老夫人,說著“娘,今天天太晚了,您先回去休息吧,此事等明日再說。”
到了翌日,就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了。可這件事依舊沒有理出個頭緒了。
沈廷瀾抱著誠兒能栓住桑擰月的心思,像是抱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此時讓他同意放誠兒與桑擰月一道離去,那是要他的命,他決絕的表示,絕不會同意。
哪怕桑擰月用“彆讓我恨你”這樣的話來威脅他,可喪失了理智的男人,他隻想用這一個辦法留住自己心愛的女人。因而,什麼恨不恨的,隻要能將桑擰月留住,他在所不惜。
事情便這般僵持住了,這就好似一個無解的死結,再也打不開了。
可隨著時日漸長,桑拂月與常敏君卻不得不回閔州去了。
他們原本是來為妹妹主持公道,順道向朝廷要些器械的。
要器械隻是說法,其實並沒有抱期望能達成。可因為有沈廷鈞在其中轉圜,這件事倒是取得了非常讓人驚喜的成果。
反倒是桑擰月和離的事情,因為三郎非常抗拒,甚至為避免和離而直接宿在了衙門,避不見人,這件事不得不擱置下來。
桑拂月與常敏君離京那天,桑拂月是攛掇著妹妹帶著孩子乾脆和他們一道跑路算了。桑擰月心動過,但想想還是算了。
並偷跑總不是個辦法,傳出去,不管是對她的名聲,還是誠兒的名聲,都太壞了。
京城素來不乏心思惡毒之輩,若是他們傳出去“偷人”之類的謠言,之後她再後悔,也晚了。
桑擰月就考慮後說,“我再好好與他說說。他對我心存愧疚,我多磨磨他,時日久了,想來他會同意的。”
常敏君有些難言的看著小姑子,有句話藏在心裡,硬是沒說出口。
擰擰想磨磨沈廷瀾,好讓沈廷瀾同意她帶著兒子離去。可若是磨的時間長了,難男人沒鬆口,反倒是擰擰先軟了心腸呢?
這也不是沒可能的事情。
不過小姑子不是小孩子了,這些事情想來是能想到的。她自己的人生,她自己做主,不管是和離,亦或是與三郎重歸於好,總歸隻要她高興,他們這對兄嫂就高興。
桑拂月和常敏君離京了,桑擰月也收拾收拾東西,帶著誠兒搬回了侯府。
侯府幾位主子知曉此事,都以為她是回心轉意,要和三郎好好過日子了。但時日一久,眼瞅著三郎自回了一趟家,便避府裡如蛇蠍,再不敢進門,他們也就大致摸清楚桑擰月的意思了。
但還是那句話,三郎是個強種,他若不答應,他們就是替他做了主,那也白搭。
日子轉眼過了幾天,幾個月,再是幾年。
這幾年,二夫人隨二爺外放了,而沈廷鈞也遲遲沒見續娶。
老夫人年紀大了,府裡的事情實在操持不上了,便將中饋交給了桑擰月處理。
沈廷瀾十天半月回不了一次家,桑擰月的婚姻雖還持續著,但也跟和離了差不多。
最好的是兒子在跟前,還有嫡親的祖母疼愛,嫡親的大伯親自帶到前院教養。桑擰月覺得許是這樁狀態也不錯,她投桃報李,就將府裡的差事都處理了起來。
久而久之,便連府裡的宴席與應酬,她也開始張羅操持,儼然就是這侯府的宗婦。
時間轉而又過了幾年,沈廷瀾依舊咬著牙不肯鬆口,而沈廷鈞依舊沒有續娶。
這一年,老夫人很老邁了,牙都快掉光了,她耳聾了,說話也不清楚了。
老夫人這一日隨兒媳一道散過步,又打發了擰擰去處理府裡的差事,便衝站在薔薇花樹後邊的大郎招招手。
沈廷鈞早就來了這裡,隻是一直沒露麵。
老夫人見他過來,便輕聲問他“方才怎麼不露麵?”
沈廷鈞便說“看你們聊的高興,不忍心打擾你們的雅興。”
老夫人不知道是信了他這話,還是沒信這話。她老邁又渾濁的雙眸看著遙遠的天際,許久許久後,才問了一句,“大郎,那日在皇覺寺中,你沒做主讓擰擰帶著誠兒離去。如今這麼多年了,你可有為當初的決定後悔過?”
其實這府裡的事情,又有什麼是沈廷鈞不能做主的呢?
即便是弟弟和弟妹的婚姻嫁娶,他也是能在不經過當事人的同意的情況下,直接拍板定案的。
畢竟經過了早年的分宗一事,早先那些宗親全都不來往了。而如今武安侯府的宗正正是大郎。
他既是宗正,又是長兄,即便是老夫人,都得遵照他的意思。
若他當時替擰擰說話,將誠兒分給擰擰,那即便之後三郎再怎麼不服氣、不滿意,再怎麼鬨騰哭嚎,那也都是無用功。
可那時候大郎沒替擰擰“主持公道”,如此,才讓侯府出現如今這種弟妹掌家的狀況。
老夫人說“其實那時候讓擰擰帶著誠兒和離也好,雖說離得遠了,擰擰之前的身份也是你弟妹。但你若有心,再迎娶她進門也不是使不得。”
沈廷鈞沉默的看向老夫人,對於老夫人看出了他的心思,並沒有絲毫的吃驚和訝異。
反倒是老夫人,看兒子如此沉默,有些話反倒說不下去了。
許久後,老夫人拍拍兒子的胳膊,沉聲說“你說說你,你怎麼就不退一步?當時退一步,如今才好更進一步啊。”
沈廷鈞沒說話,直到老夫人等的失去了耐心,轉回身準備往屋內走,沈廷鈞這才開口說“閔州太遠了,遠不在我的掌控中。況且,擰擰再侯府跌了一個大跟頭,桑拂月斷然不會允許她在同一個地方摔倒第二次。”
“我不同意她離去,是我對她最大的私心。我為此接受懲罰,便是這輩子不能娶到她。”
這話平靜的厲害,可反觀兒子的表情,遠不止是滄桑二字可以形容的。
老夫人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她忍不住拄著拐杖跺著地道“老天爺啊,你耍的好把戲啊。把人當棋子耍,你滿意了吧?看我老婆子為幾個孩子哭瞎了眼,你順心了吧?”
老夫人哭了許久,又罵了許久,直到喘不上氣,這才隨著沈廷鈞一句“娘,起風了,回屋去吧。”轉身朝屋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