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擰月睡了一上午,用午膳時才被素錦喊起來。但她頭疼的厲害,因而午膳隻簡單的喝了一碗鯽魚湯填飽肚子,便又躺回床上繼續睡起來。
這一覺又睡了兩個時辰,桑擰月總算睡足睡飽,這才起了身。
可她起身時,弟弟還沒回來。
桑擰月看了看門後的沙漏,都已經申時末了。
不過考慮到應天書院距離京城比較遠,單趟過去就得一個半時辰,那一來一回就得三個時辰。再加上考教學問的時間,用膳的時間,這麼一算,似乎就是再晚些時候回來都說得過去。
但這到底是弟弟的“入學考試”,桑擰月說不擔心是假的。若說之前她還睡得好好的,完全顧及不到這件事,那如今她醒過來,腦子裡除了這件事就真的再裝不下彆的了。
好在也沒用桑擰月等太久,又過去了一個時辰而已,桑擰月便聽到外院響起了動靜,隱隱約約還能聽見清兒的說話聲。
桑擰月本來在後院轉悠,此時再也忍不住,冒著會遇到沈廷鈞的風險,快速到了前院。
不過她到的晚了,等她到了前院時,隻看見清兒在和沈廷鈞作彆。
而那身著玄色袍服的男人端坐在高頭大馬上,似是回頭看了她一眼,又似乎沒有,隻是簡單一拉韁繩,那馬兒便識趣的踢踢踏踏行走起來。繼而小跑,再是快跑,真就是一瞬間功夫,就出了柳樹胡同。
清兒目送沈廷鈞一行人遠去,這才囑咐下人把大門關好了。他則活蹦亂跳的往上高高竄了一下,然後一邊喊“少爺我要去應天書院讀書了”,一邊扭頭就要往後宅去找姐姐。
結果回頭就看見姐姐正好站在他身後,而若不是他身子還算靈活,機敏的躲了一下,說不定落腳時就撞到姐姐身上了。
不過清兒此時也無暇給姐姐說一些“安全注意事項”,他迫不及待的抱著姐姐轉圈圈。
“姐姐,我被應天書院錄取了,夫子讓我明天就去上課,我被分到黃字班了。姐姐,以後就有夫子係統的教我讀書了,我很快也能學習君子六藝,學習弓馬騎射。姐姐你等我下次休沐回來,我帶你出去騎馬賞荷花。”
桑擰月無心和弟弟爭辯,等他下次休沐,都入夏了,天氣肯定熱的厲害。屆時那個要跟他去賞荷花了?太陽那麼大,不把她曬暈曬黑才怪。
但桑擰月看弟弟實在高興地厲害,也無心打擊他。隻能拉著他的手到花廳去,一邊耐心的問“幾天一休沐?是哪個夫子教導你?見過要給你授課的夫子了麼,他脾性怎麼樣?束脩怎麼說,是要置辦六禮,還是隻交銀子就行?再有就是住宿的地方怎樣,你可是被分派好宿舍了,一個宿舍內幾個學子,脾性如何,好相處不好?還有在書院讀書讓帶下人麼?若是讓帶,能帶幾個?若是不能帶,又該如何如何……”
桑擰月問的太詳細,清兒頭皮發麻,一時間不知道該先回答那個問題是好。
好在姐姐很快住了口,清兒就趁著這個空檔,把他能記住的問題先一一回答了。
應天書院學生們的休沐時間,和朝中大臣們的休沐時間是一致的,都是十天一休,也就是一個月可以休三天。
教授他的夫子他見過了,是個儒雅端方、年近不惑的中年人。聽說這是副山長的弟子,一直在副山長身邊伺候。副山長致仕後在應天書院教學,這位學生也跟著去了應天書院帶學生。當然,帶學生是次要的,主要是讓恩師身邊不缺人伺候。
而從這位先生的行為處事,也可以知曉,這位先生實乃尊師重道之輩。而他常年伺候師傅,脾性肯定也溫潤的狠,不然想來任誰十年如一日的伺候著高深莫測的副山長,也有些招架不住。這位黃夫子的品性沒得說,脾氣更是好的很,不過他也有威嚴的一麵。總歸,書院特意讓這位黃夫子教授新入學的黃字班學生,就是考慮到方方麵麵的。所以,姐姐實在不用擔心這一點。
清兒又說,束脩直接給銀子就成,但侯爺已經讓人替他交過束脩了,具體花費了多少銀子,他也不知道。
住宿的寢房也給安排好了,都是四人間的。和他同一個寢房的另外三個學生也是黃字班的,不過當時他們在上馬術課,他沒過去見人,自然也不知道他們的脾性如何。
不過這宿舍是黃夫子特意給他安排的,而當時侯爺還在跟前,想必即便是為了給侯爺一個麵子,黃夫子也不會將他安排到難纏的學生那間。
至於下人麼,書院不讓帶,在書院中一切事宜全部自己處理,不讓下人代勞,更甚者下人都進不去書院。
桑擰月聽到最後一點傻了眼,她和弟弟大眼瞪小眼,“沒有人近身伺候你,你行麼?”
清兒緩了片刻才將胸脯拍的啪啪響,“那有什麼不行的?放心吧姐姐,我可以的。”
口氣挺大,可不管桑擰月再怎麼看,都覺得弟弟心虛的很。想來,他對於離開下人自己能不能適應書院的生活,也很不確定。
但書院的規矩在哪兒放著,不可能為你破例。
桑擰月就說:“那你就先適應一個月,若是覺得還行,那就繼續去書院……”
“姐姐,沒有不行的。不行也得行。彆人都能適應,我也可以,我又不比彆人缺胳膊少腿,憑什麼彆人離了下人還能自在的讀書,我就不行了?我看著比彆人笨,還是比彆人少個心眼?”
桑擰月:“……好吧,總歸若你感覺不舒坦,就第一時間和我說,姐姐派人把你接回來。”
“姐姐你就打消這個心思吧,半道上退學,我可不想有第三次了。”
“怎麼就第三次……”話說到一半,桑擰月陡然想起施行舟來。弟弟也在施行舟哪裡請教了不短的時間,若是把施行舟也算上的話,弟弟確實是中途“退學”兩次了。但確實不能有第三次了,不然傳出去真沒法聽了。
桑擰月想到這裡,就歎了口氣,“總歸你心裡有數就行。咱們不故意退學,但若是被逼的沒辦法,也不要太在意世俗眼光。”
清兒“好好”了兩聲,瞅了瞅姐姐的麵色沒什麼變化,他心裡鬆了口氣。
就說他無緣無故想起施行舟乾什麼?難道是因為今天在官道上看到了施行舟,所以嘴上沒把門,直接就把一些心裡的話給說出了口。
是的,今天清兒隨沈廷鈞出門後,在城門口處碰到了要外任的施行舟。
施行舟走了侯府的門道,被外放到偏遠縣城做縣令了。
調令下來後,他與早已訂婚的富商之女結親,然後回門。期間耽擱了總共不到十天時間,收拾好行李,瞅準了今天這個黃道吉日,一家人出京城赴任去了。
施行舟看到他與侯爺站在一起,麵上很是訝異。但因為雙方都趕時間,便也沒有過多寒暄,雙方很快分道揚鑣。
不過都走遠了,清兒又忍不住側首看了施行舟一眼。結果這一眼之下,就見施行舟也正掀開了馬車車窗簾子,正在看著他與侯爺的方向。
那時候施行舟麵上的神色怎麼說呢?有疑惑不解,有恍然大悟,似乎還有些晦澀不明。
清兒是不知道施行舟想到了些什麼,但誰讓他正是好奇心強的年紀,就對他那個眼神一直耿耿於懷起來,心裡想著念著想窺透施行舟那時候究竟在想些什麼。
可惜,終究無果。
晚膳很快端上來了,清兒趕緊將施行舟拋之腦外。今生都不一定再有交集的人,何必再想他,如今還是和姐姐好好想想,都有什麼東西要帶去書院。可彆到時候缺了少了什麼,那時候沒有下人幫著跑腿置辦,若真缺了什麼生活必需品,他可要受罪了。
姐弟倆吃著飯,說著話,氣氛挺歡快的。
然而就在他們用過飯,準備各回各屋休息時,李叔突然腳步匆匆從外邊走過來。
“姑娘您快看看,奶娘托人給您送來的信。說是事情挺急的,讓您看過信後趕緊做決定。”
桑擰月心臟陡然一跳,心中有了某個預感。就連清兒,本來準備走的,這時候也三兩下竄到了姐姐跟前。
他急切的嚷嚷,嗓音都有些變調了:“姐姐,你快打開信看看,奶娘時有大哥的消息了對不對?”
桑擰月聞言,本就急切跳動的心臟跳的更快了。她手抖的連那封信都拿不穩,最後還是清兒看不下去了,從她手中搶過信件,一把將信封撕開,而後又將信紙塞回到姐姐手裡。
桑擰月深呼吸一口氣,紊亂的心緒總算平穩許多。她拿起信件細細讀,然後麵色陡然變換起來。
讀完一張,桑擰月將信紙遞給弟弟,然後繼續看下一張。等看完所有信件,時間似乎過去了才一個呼吸間,又似乎過去了許久許久。
桑擰月抖著手,眼圈發紅,清兒從她手中接過最後一張信紙,看完後聲音也沙啞起來。
但之後他就一把抱住姐姐,“姐姐你彆遲疑,快收拾東西去,我們連夜就去閔州。”
就在奶娘的信件上,她清清楚楚的寫著,那個預謀殺害王叔的歹徒果然第三次作案。隻是這次他被奶娘重金雇傭的鏢師給抓住了先行。
那人被狠打了一頓,可還是什麼都不招供,還是被送到衙門後用了刑,這才說是有人雇傭他殺人。
他要殺的也不是旁人,而是所有來尋桑拂月的人。
信件在此戛然而止,顯然是奶娘得知這個消息後,太過震驚和激動,所以根本等不及衙門後續的審問,就連夜托人將信件送到了她手裡。
大哥有消息了,大哥肯定還活在這世上,而且肯定就在閔州。
要不然絕不會有人派出這樣一個人,十年如一日的等著可能會找上門尋桑拂月的人。
大哥指定還活著!
但大哥如今的情況肯定說不上好!
桑擰月摟著弟弟,抑製不住的哭出了聲。
這麼多年她都靠著一個信念活著,可當某一天大哥尚在人世的消息得以確認,她欣喜若狂,她不知所措,可更多的卻是覺得他們兄妹怎麼如此命苦的悲愴慨然。
上天若真有眼,怎麼舍得讓他們兄妹分彆這麼多年!
桑擰月先還隻是嗚嗚啜泣,之後卻抑製不住的抱著弟弟痛哭起來。
她哭自己的不幸,哭大哥的不幸,哭父母早早離世,讓他們兄妹三人飽受世間苦難與風霜。
可她又是感恩的,因為就在她盲目的空等中,就在她心灰意冷時,大哥生還的消息終於得以確認。
若不是他還活著,又有誰會千方百計要殺了那個來尋他的人?
桑擰月又哭又笑,整個人跟瘋了似的。
但旁邊的下人無人會說什麼不中聽的話,因為他們都對桑家的事情很清楚。他們也都明白,桑擰月固執的否認兄長已經遇難的事情,固執的堅守著不讓人給兄長立衣冠塚刻碑,這是她活下去的信念。她頑固的抱著這樣的信念活在這世上,養大了弟弟,可她沒想到,許是那用來自我支撐的那個信念,有一天真的會成真。
就連素問和素英,看到這一幕都感慨萬分,一時間不知說什麼是好。
可姑娘一直這麼哭也不是辦法,再哭壞了身子,那還怎麼去閔州尋大公子。
divcass=”ntentadv”是的,雖然和桑擰月相處總共也沒多少時間,但兩個心思靈透的丫鬟,已經猜到了桑擰月接下來可能會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