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擰月後知後覺意識到,呆在馬車中並不是一個好主意。她當即起身,用手掀開馬車的車簾子,準備冒雨去店鋪中尋素錦幾人彙合。
可她的手才剛伸出去,就被人拉了回來。
桑擰月正想掙紮,就忽的聽見沈廷鈞說:“彆動,你手上有劃傷。”
依舊是那隻右手,隻是不同於上一次是被馬匪扛著從樹林中穿梭而過,弄出了道道劃痕,如今這手上的劃傷雖然不嚴重,但桑擰月一時間竟然也想不起來,這究竟是在何時劃到的。
不過這都是小問題,如今和他共處一“室”,這才是大問題。
桑擰月便縮回手說:“我沒事兒,侯爺不用擔心。”又看向窗外:“雨太大,馬車許是會漏雨,不如我們去旁邊店鋪中尋素錦他們?”
沈廷鈞沒說話,但桑擰月能感覺到,他依舊在直勾勾的看著她。許是四下無人,才可以將心中的放肆與迷戀肆無忌憚的傾瀉出來。他此時的眼神濃的似墨,粘稠的似是沾到人身上便不能離開。
桑擰月努力秉住呼吸,可他身上的鬆柏香氣卻依舊絲絲縷縷的鑽進她肺腑中。
桑擰月越發覺得時間難捱,便再次伸出了手。
這一次沈廷鈞沒阻攔她,他隻是突然開口說,“我今天傍晚秘密出京,表妹確定不隨我一道南下?”
桑擰月此時也在考慮這件事。
畢竟早先李叔打聽好的,每天發往閔州的客船有三班。第一趟在城門打開後一個時辰,第二趟就在正午十分,也就是現如今這個時間點,第三趟要再晚一些,但在申時初。
若是她現在立馬調轉頭回京,許是著急忙慌的拿上東西也能趕上最後一趟船。但如今暴雨橫行,外邊雨幕太厚,讓人連對麵的場景都看不清。這種情況下,除非是不要命了,否則誰會在這個時候趕路。可雨也不知道何時才停,而客船也不知道等不等人……
若說今天是為了送清兒入應天書院讀書,桑擰月才強逼著自己,沒讓自己昨晚連夜登船的話,那如今清兒已經安頓好了,想讓她再熬一晚,明天再登船,這對她來說,恐怕難如登天。
桑擰月就在傍晚乘坐沈廷鈞的船隻南下,與一夜難眠,翌日乘船南下之間做起了艱難的選擇。
其實這個選擇一點也不困難,因為她知道自己心裡真正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也因此,桑擰月很快低了頭,“我隨侯爺一道南下,還要勞煩侯爺傍晚時在河邊等一等我。”
沈廷鈞喉嚨似是上下滑動了兩下,他難耐的轉開視線,挑開窗簾看起了外邊的雨幕。
雨水還是很大,水花激起了地上的塵土,隨後那塵土再次被壓下。
這隻是很平常的一幕場景,如今在他看來,竟然也有了莫名的美感。
沈廷鈞眸中有著星星點點的笑意,他側首又看向桑擰月,桑擰月此時也看著他,她紅唇微啟,似是有些難為情,又似是有些窘迫,就聽她說:“清兒進應天書院,多有勞煩侯爺,此番我去閔州,還要再次勞煩您。侯爺對我們姐弟恩情厚重,不知可有什麼需要我們姐弟做的,以為報答?”
沈廷鈞本來舒緩的表情,立時有些僵硬。他許久後才說:“我做這些,不是為了讓你記恩,更不是讓你時時刻刻想著如何回報我。”
“可湧泉之恩,尚且需要滴水相報。許是在侯爺看來,不管是送弟弟去應天書院讀書,亦或是順帶捎我去閔州,這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但欠下這麼多人情,我們不能裝聾作啞,也不能這麼理所應當的接受。”
沈廷鈞閉了閉眼,再睜開,他輕聲道:“你隻當是侯府讓你受了委屈,卻沒為你主持公道,你隻當是侯府在補償你們姐弟吧。”
桑擰月不自在了一瞬,“這事情早已經過去了,該陪的不是老夫人已經陪過了,該給的補償老夫人也給過了,侯爺不需要幾次三番提起。”
“好,我不提。那就隻當是我欠你的,這你總該受之無愧了吧?”
桑擰月側過身去不看他,許久後才說:“侯爺也不欠我的,當初……”
她想說,當初雖有侯爺威逼,可若不是她心中對他有些想法,她又豈會那麼順從又嫵媚的在他身.下婉轉承歡。
那是她心中藏匿的一段情,他來了,她承受了,男歡女愛而已,這是你情我願的一件事。
雖然之後她想明白了一些事,不願意再沉溺下去。可不得不提,他們兩人許是開始的荒唐,但並不是他在威逼她,而是她在放.蕩的釋放自己心中的對他的渴求與欲.望。也是她承擔不起被他拋棄的後果,所以在那個結果有可能發生之前,她先狠狠的推了一把,將他拒之門外。
他們兩人的關係,從來都不怪他。如今他說他欠她,桑擰月便難受起來。說到底,該是她欠了他才是。
她不做聲,沈廷鈞看不明白她的表情,也就不知道她此時在想些什麼。
可她背對著他,她背影蕭瑟,但卻依舊是那個,隻需一眼便會讓他怦然心動的模樣。
沈廷鈞閉眼不語,許久後他才看著桑擰月說:“你若真想報答我,如今倒是有一個辦法。”
桑擰月立馬側首過來,“什麼辦法?”
沈廷鈞就看著她清麗的眉眼,一字一句說:“因這次查案我是秘密出京,身份需要掩護,你若真想報答我,就做我身邊的女眷,以便關鍵時候為我遮掩幾分。”
桑擰月訝異的挑起眉頭:“女眷?是做你的丫鬟,還是……”她想問是丫鬟,還是通房妾室之類。但丫鬟她還可以承受,通房妾室卻萬萬不能。許是私心裡也擔憂過自己最後會落到那步田地,桑擰月對通房和妾室都非常排斥。
她皺起眉頭,臉上一團苦惱。可沈廷鈞又如何舍得用那樣的身份折辱她?
就聽他不緊不慢的吐出幾個字,“做我夫人。”
“夫人?”桑擰月心臟陡然悸動起來
“對。我會扮做普通客商,你就以我夫人的名義陪我南下。”
桑擰月立即挑出了其中的毛病:“可你之前不是說,你準備乘坐官船南下。現在你又說扮做客商,客商可以乘坐官船麼?我讀書少,你彆騙我。”
沈廷鈞便百無聊賴的說:“那就換彆的船隻。”
桑擰月覺得沈廷鈞完全是在逗她玩,這事情還能來回反複變卦的?弄得出公差跟小孩兒過家家一樣隨意,說出去這不得笑掉人的大牙?
……
兩人在馬車中說著話,倒也沒注意到馬車周邊的動靜。
原來成毅和素錦都撐著雨傘過來這邊看情況,原以為裡邊要麼是劍拔弩張,要麼就是冷漠無言,誰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倒是挺熱乎的。
這看著可一點都不像是斷情絕愛的男女雙方啊。
素錦想得多,她準備喊一聲桑擰月,以便姑娘有什麼吩咐她好去做。但還不等她開口,成毅不知何時就到了他身後。也不知道他怎麼動作的,素錦覺得身上某處一痛,然後她就陡然發不出聲音了。
成毅指著原來他們避雨的位置,素錦跺跺腳走了回去,成毅見狀也跟了回去。等回去後才又在素錦後頸敲了一下,於是素錦又能說話了。
素錦這算是把成毅記住了,之後可沒少給他白眼。
不過成毅本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他的日常就是板著臉,很少有人能從他臉上看出第二種表情來。
所以,素錦的白眼對他來說到底是不痛不癢,還是挺好笑的,也沒人能看出來。
不說這些題外話,隻說暴雨說下就下,說停也就停了。不過這時候趕回京城再趕去渡口,時間上會非常緊湊,指不定哪裡堵一下,就登不上船了。
也好在已經和沈廷鈞說定了此事,桑擰月就不糾結能不能趕上客船的問題了。
說實話她現在挺餓的。
這麼折騰了一大上午,又上山又下山的,桑擰月感覺自己現在餓的心發慌。
而她的肚子也應景的叫了起來,還是在沈廷鈞跟前,這讓桑擰月無地自容。
好在今天和沈廷鈞談的還不錯,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朋友間的融洽與自在。
桑擰月便也坦然的說,“我餓了,想先去吃點東西。”
沈廷鈞卻道:“去望月樓吧。沿途雖然有百姓們擺攤賣吃食,不過那些你怕是吃不慣。”
從應天書院通往京城這段路上,許多有經濟頭腦的百姓支起了棚子賣東西。有的好一些,賣些羊肉湯和餅子,有的乾脆就是煮點熱水,就當是賣茶水了。不過要價高,味道卻不怎麼樣,況且衛生條件堪憂,若不是實在沒辦法,一般人不會停下來在這邊歇腳。
桑擰月也想起了早起從這邊經過時,那些飛馳的駿馬揚起的灰塵落在了羊肉湯鍋裡,更有飛蟲落到了茶水中,而和麵的老人年紀一大把了,頭發一晃悠一晃悠的,說話不及就從頭上落到了麵盆裡……
桑擰月趕緊說:“就去望月樓用飯。”
望月樓緊挨著護城河,距離護城河近,也就是距離城門口近。
也當真就是一進了城,走不大一會兒工夫,馬車就到了望月樓。
這個時間段,幾乎沒什麼人了。不過顯然沈廷鈞也在防備著長榮郡主派人監視這邊——儘管長榮被隆慶帝訓斥,如今自顧不暇。但女人瘋起來,誰也不知道她下次會做什麼。也因此,馬車直接從後門進入,隨後也沒往那座層高五樓的建築內去,而是徑直停在了後邊一座雅致的院子內。
這顯然是客人們過來居住時落腳的客院。
不過這間院子格外齊整,也格外雅致安靜一些,再想想沈廷鈞好歹也是個侯爺,所以若不出所料,這該是他平常在望月樓時落腳的地方。
念及此,桑擰月又有些不自在。
不過就像是沈廷鈞說的,既然要扮演他的夫人,兩人總不能時時刻刻像陌生人一樣。該熟的還是要熟起來,該親近的時候也要親近起來。
也好在現如今沒外人在,不至於從現在開始就做戲,因而桑擰月漸漸放下心防,人也沒那麼緊繃了。
但到底是忍不住想起長榮郡主,想起她滿城尋找那個和沈廷鈞在雪夜用膳賞雪的女人,桑擰月總擔心自己會被查出來,以至於如今再次和沈廷鈞重回舊地一道用膳,她控製不住的有些心神不寧。
沈廷鈞眼明心亮,對於桑擰月的擔心他一清二楚。他就說:“長榮不會查到你身上,你放心。”
桑擰月對沈廷鈞會知曉此事完全不以為意,畢竟清兒之前告訴過她,他把在悅來酒樓聽到的牆角告訴沈廷鈞了。也是那不久後,雙鯉過來告知她榮親王和長榮郡主都被隆慶帝訓斥,並禁足在家。那時桑擰月就想過,這事情會不會是沈廷鈞私下裡操作的。但她不想問,也不好問,就一直裝聾作啞。
此時聽到他說長榮不會查到她身上,倒是可以確定,長榮如今的處境和他脫不了乾係。
他替她張目,桑擰月是挺開心的,但她實在太餓了,便心不在焉的點點頭,隨後夾起一塊兒魚腹肉放進嘴裡。
沈廷鈞又說:“她如今忙著養兒育女,無暇顧及你的事兒。”
桑擰月又“嗯嗯”了兩聲。
沈廷鈞見她把他的話當做耳旁風,也不再說其他的了,隻用公筷給她夾了兩塊炙羊肉。桑擰月本想不吃的,但想到要做戲,要親近,要適應,她到底是將那塊兒羊肉夾起來吃到了嘴裡。
用餐完畢後,兩人各回各家,並約定好在傍晚時分渡口見。
桑擰月回去後自然是一通忙碌。
她將人員又重新安排了一遍,李騁和一些老人留下來守著弟弟,家中的老人她隻帶走李叔。
至於貼身伺候她的丫鬟,桑擰月帶走了素心、素問和素英,留下素錦以備萬一。
可一貫喜歡跟著桑擰月出門的素心,這次卻道她留下來看家,讓素錦跟著去閔州。
說這話時素心非常不舍,但素錦比她穩重多了,出門在外,有素錦跟著姑娘她放心。而留在京城隻用照應著少爺,有家裡老人幫襯,她也不覺得困難。
既然素心和素錦已經商量好了,桑擰月就不說什麼了。她又見了啞叔一麵,將崇文書齋的事情全權交給他。
做完這一切,桑擰月低調的乘著桑家的馬車,往京城渡口駛去。
同一時間,沈廷鈞也準備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