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山的另一邊
“在這座青色的山穀裡,”莫爾斯平淡地念著,發音和哥特語很不相同,奇異的韻律隱藏在音節和音節的空隙中,用語言的抑揚本身填補語氣的空缺,“河水的銀光被掛在垂下的草尖。陽光閃爍,照到山的另一邊,山穀裡的光像飄浮的泡沫。”
“一個年輕的戰士,在清粼粼的藍水裡,靜靜地仰躺著,身軀在水中展開。天上的雲與他慘白的臉對照著,雨水一樣的光落進他身旁的綠苔蘚。他的一隻腳在菖蒲裡。”
“他很安靜,像一個久病的小孩正在微笑。他在自然溫暖的懷裡躺著,並不寒冷。鮮花的花香不能再讓他的鼻翼顫動,他在明天的陽光裡睡著了。”
星語庭的靈能者們在黑袍工匠旁邊垂著頭,莫爾斯金色帶有符文的靈能光芒,與眾多通過意誌穿梭在繁星的靜謐盈盈藍色光輝相互交融,為室內景觀覆蓋上一層太陽之下深水湖泊獨有的金藍色調。
堅毅決心號的這間艙室裡,所有凡人都沉浸在昏迷的意識中,雖然起因是莫爾斯將他們儘數擊昏以方便和鐵血號私人對話,但佩圖拉博仿佛能感覺到這些凡人正和他同享莫爾斯的吟誦,在同等的愁緒中為詩歌所動搖。
基因原體通過電子元件對地麵攝像機仆的遠程連接,沉默地觀看著安格隆去照看圍繞在死者遺體身旁的角鬥士們。
那一張張具有比常年乾旱時的大地更加深邃的裂痕的臉龐幾乎不具有年齡和性彆的區分,他們皸裂的皮膚、受傷害的猩紅疤痕與空洞眼眸中的悲戚將他們聯結成一個不可區分的整體,角鬥士平時展現出的個性在深入魂靈和骨血的共通哀悼中熔煉成強烈的集體情感共鳴,即使在距離現場極為遙遠的鐵血號中,他依然能客觀地體驗到他們的痛苦之情。
巨人到來時,角鬥士們自發地為他讓開道路,向上伸出手試著挽住他的手臂,推動他的腿想讓他快些趕到,人們像信賴血親一樣,向著安格隆無言地請求幫助。
安格隆回應了他們。這名偉岸的戰士屈膝半跪的動作如此自然而流暢,許是因為這並非朝著任何奴隸主的臣服,而是出自深切的對同伴的關懷與保護——儘管這甚至是安格隆首次與這兩名死者相識。
他們的皮膚一樣地呈現出赭石的深褐,若苦難是增加年齡的人類身軀的年輪,那麼兩人曾經曆的折磨則讓這年輪密集到不再容易辨認。
莫爾斯的靈能虛影坐在他身旁。“我喜歡這個故事。”工匠說。
“在他們給博伊打了釘子之後,博伊就被那群畜生帶走,單獨地鎖起來。賽門一直在等啊,等到再和他的小博伊見麵的那天。”
巨人暫且閉上眼睛時的神情尤其黯然。
“沒有。”另一名角鬥士說,“他們重逢後,博伊大概拜托賽門殺死他吧。在奴隸主死了之後,我們已經不需要為彆人活著了。”
“但我們進不了那些宮殿。”一個霍讚的女角鬥士陰沉地說,每說出一個字都要讓牙齒摩擦,“隻要看一眼這些金子,我斷的指頭就發疼啊。賽門走了,他找到能睡得著覺的地方了。”
佩圖拉博不知道這是小戰士的玩笑,還是他真的相信這個童話的存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安格隆常常自豪地認為自己的兄弟姐妹胸膛中都燃燒著抗爭與自由的火焰,他們與他一同殺死奴隸主,為更多的人爭取解放。可是,此時此刻,他恍然間望見了數個本質上其實已經無比疲憊的靈魂。
divcass=”ntentadv”他們曾經被迫成為戰士,但他們從未以此為傲。如今,角鬥士們願意追隨他征戰,或許也不是對他理念的支持——他們隻是無處可去了。
“當然,他們那幫瘋透了的高階騎手最喜歡看什麼反目成仇的戲碼。博伊肯定得和他的老爹打,對吧,肯定得打。老賽門肯定是料到那一天,所以他不著急呢,他知道他倆還得見麵。那天我也在啊,天上的太陽要把我烤死了。”
他伸出巨掌,小心翼翼地扶住一名死者的頭,防止他被割斷的脖子發生錯位。這名已故的戰士頭顱上的銀色線纜在安格隆的手中滑動,巨人臉上的肌肉因為憤怒和無力的傷痛而抽搐。
莫爾斯舉手作投降狀:“是的,我活得太久了,我知道我說的話和人類道德有些衝突。總之,眼下的困境是安格隆自己才能解決的,我讚成你在旁觀看的決定。”
他的目光掃過博伊渾身上下層層疊疊的傷疤,比起角鬥中所遭受的傷疤,疊在皮膚上方的血口更多地來自奴隸主的鐵鞭與生鐵。
他的手在顫抖中伸出,像是一根錨鏈,等待飄遊的靈魂落向他,從此在紅砂之海裡找到錨點。
佩圖拉博點頭,等待著安格隆的下一步行動。
佩圖拉博在安格隆演講的過程中變得專注。在他兄弟的理念中,他正在獲取著一些可以推而廣之的思想。他慣於將所有人的任務井井有條地依次分配,此時他忽然發現,也許他還是缺少了一些深入靈魂的交流,尤其是和他的鋼鐵勇士們的。
“生活會變好,生活會變好。賽門天天這麼來回地說,但我們活著就是在糟蹋生活。”有人冷笑道。
他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像是一道光芒,遠比高階領主金殿中的水晶燈更加柔和,更加凝實。他黃銅般的雙眼仿若被霧氣沾濕,閃爍的水光落在這星辰之上。自他出生時在高山的荒野骸骨墳墓間落淚,這許是他心上的眼淚第二次自心湖滿溢至現實。
“握住我的手吧,兄弟姐妹們。”安格隆低沉地說,“一個接著一個,讓我們成為一個整體。”
“謝謝你,”安格隆緩慢地說,從感同身受的悲傷中提起一點精神,“謝謝你。他們……留下過什麼話嗎?”
“我看見博伊,滿嘴血沫子,肩膀上插著鐵條,鐵條上掛著人皮,我當時就覺得賽門死定了。誰知道博伊吼著吼著,一眼看見老賽門,就忽然地安靜了,啪一下子不動彈了。他什麼都清醒了,我現在看他那是釘子發揮到時候過了勁兒,但高階騎手可生氣啊,播音員喊著要好好懲戒他,再之後就沒見過了……”
安格隆放下扶著死者的手,若非這些令人憎惡的鋼纜早已與死者的大腦緊緊相連,他一定早已為名為博伊的鬥士扯下這些奴役和痛苦的根源,讓他的遺體獲得某種程度的自由和潔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