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當考慮到你們。”安格隆說,沒有用他常用的“戰士”稱呼,“我應當關照到你們的願望。從現在起,我會做出補救,我希望這還來得及。”
這引來了工匠的關注,當然,佩圖拉博知道自己堪稱多愁善感的雜思縱然是莫爾斯也難以時時理解,但能與彼此相互在意就是一件足夠令他寬慰的事。
“博伊說過想變成一條小蜥蜴。”又一名霍讚的小戰士說,他和約楚卡一般高,“從縫隙裡爬走,永遠不要回來了。你看看博伊的脖子吧,巨大的角鬥士。說不定他變成的小蜥蜴就是從那裡逃出身體了呢。賽門最好了,帶著博伊變成的小蜥蜴一起鑽進沙子裡跑掉了。”
“他們提過未來想做什麼嗎?”安格隆問,儘管他更想問的是在場的角鬥士們想在未來何去何從。
“哦,”羨慕著死者的角鬥士笑起來,“誰沒想過呢?我們每天晚上都在聊,未來要把高階騎手全殺了。我們也要住進高大的宮殿裡,享受不用戰鬥就能有吃有喝的日子,每天吃整整五頓天底下最好吃的角牛肉。”
“但我遺忘了,我們所有人都隻是想從這痛苦的生命中獲得解脫。在為我們的同類人爭取自由的道路上,我找到了我的解脫之路。我被我設想的未來迷惑了雙眼,我忘了這條戰鬥與爭鬥的血腥路途不是我們每個人的歸宿。我們中的一部分,也許隻是想在紛爭中找到一處能夠安度餘生的無拘束之所。”
“這不會是第一起類似的事件,”佩圖拉博說,“假如安格隆沒有找到方法去阻止。在我一路以來的征服途中,雖然性質和起因不一樣,但不可否認地,自儘者比比皆是。”
擊潰霍讚城的喜悅離他而去,那盤旋在頭頂的陰影又漸漸地歸來。失敗的苦澀與噩夢一同找上了他,帶給安格隆一陣顫抖。
奧諾瑪莫斯從角鬥士之中走出,輕輕地拍著這數米高的巨人的背脊。經過鋼鐵勇士不辭餘力的治療,他奇跡般地恢複了大半的身體機能,無法恢複的部分也結合了機械科技的改造,例如他半機械的跟腱,支撐起老戰士的活動。
“老賽門一直把博伊當成他的孩子。”一名角鬥士說,嗓音因為生理性的損傷而沙啞。他說起話來又快又清楚,嗓門很大,像把低沉的大盒子樂器,破破爛爛地,就這麼說著,但所有人都在聽。
一些疲倦的魂靈在安格隆的意誌中落下淚滴,證明了安格隆所言的正確性。這直接讓基因原體的淚水從眼中流出。
在死者身旁的另一人頭部沒有多餘的神經植入物,一把鏽蝕的刀以獵手的精準穿過肋骨刺入他的胸膛,被死者已經僵硬的乾枯手掌緊緊抓住。
“我的記憶始於山巒。”安格隆說,比任何人的一生都更加漫長的痛苦讓他微微蹙眉,“就在那兒,在逃向自由者的骨血之間,我被帶到角鬥場。”
“從那一刻起,我往往會想,為這些永無安寧的死者複仇,讓他們的遺骨在寒風中被侵蝕消失,或許是我們每個人的願望。”
安格隆的胸膛猛烈地起伏著,空氣湧進他的鼻腔,立刻被轉化成滾燙的血氣。
佩圖拉博能從角鬥士的聲音裡分辨出一絲具有驚人的真情的羨慕,而這點對於能夠與他人情感聯結一心的安格隆則變得尤其顯然。
安格隆能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這條長弧中傳遞。他們已然成為整體。
佩圖拉博想要開口說莫爾斯一定是活得太久了,接著他想到莫爾斯數千年的隱居地點似乎頗有某種暗合他話語的嫌疑,於是沒有提問。
他忍住內心洶湧的傷痛之情,讓每名在場的鬥士向他輻射而來的、疊加而成的絕望和哀慟得到控製。他向左右兩個側前方伸手。
老戰士沒有說一個字,但佩圖拉博讀得懂他動作的含義。奧諾瑪莫斯在試著告訴安格隆,他們都還活著。
角鬥士們麵麵相覷,接著,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地握住了彼此的手,奧諾瑪莫斯抓住他的左手,那個講述蜥蜴故事的小孩抓住他右手的手指。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地靠近了他的身邊,聽到了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又在這呼吸中品嘗到彼此的悲傷和苦難。
他方才剛剛告訴過莫爾斯,他的兄弟似乎在情緒的安撫上有一種超出常人的天賦,這也讓佩圖拉博認為安格隆具有獨自解決當前問題的能力。
他停頓下來,感受著若乾股強烈的複仇意念從戰士們的靈魂中透出熱量。他記住這些戰士的名字,並等待著其他的同伴們從被握住的手中汲取力量。
“是啊。”另一名角鬥士感歎,這最簡單的慨歎卻令安格隆猛然地看了過去,隻因正在歎息的不是霍讚城他剛剛救出的,與他不相熟的鬥士,而是在德西亞曾經與他並肩而眠、背靠背作戰,且在整場攻打霍讚的戰鬥中都表現十足積極的戰鬥者。
“我的兄弟說過,他希望為我造一幢建築,我們還沒有談到究竟需要造怎樣的樓。”
“我勸這老頭兒小心點,野獸哪裡能認得人臉?彆下不了狠手,手頭磨好的矛也不敢戳,到時候上去被博伊一下子撕成兩半,那就荒唐透了。賽門就笑嗬嗬的,那笑得漏出來的一口爛牙啊,連塊獸肉也咬得費勁,他也不著急。”
“如果一個人看不見能走的道路,那不如在水草豐美的山穀裡找到永遠能接納他的淨土。”莫爾斯說,“我通常認為了無遺憾的安眠是這片宇宙裡最幸福的事,可惜認可我的人並不多。”
突然被提到的佩圖拉博小小地吃了一驚,尤其是在安格隆直接用兄弟一詞指代了他的時候。
“我想,我現在有了一個決定。”安格隆說,“我想要一座醫院。既然德西亞城後山嶺陽光直射的半麵是戰士的訓練場,那麼醫院就建在陽光需要越過山峰才能見到的另一邊吧。從身體上的傷疤,再到心靈的疤痕。這座醫院將同時治療我們的身體和靈魂。”
“據說這銀河中其實存在著心靈醫者這樣的職位,但我們還沒有這樣的醫生呢,”安格隆流淌著淚水的臉上增添了一抹微笑,他為自己的天賦將要得到更大的發揮而欣然,“那麼,我也許可以成為努凱裡亞的第一個心理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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