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愚人船
我該對他說什麼,假如我又碰見他?
莫爾斯根本沒有想過哪怕一次這個問題。
比起再碰見他,他倒是希望這荒唐的假設永遠不要落進現實;但假若這不幸的極點真的在某一日降臨……
那就降臨。
他在這純金的冰冷空間裡自然地轉過身,左手抓著他從極樂天帶出的金石、白骨、發絲與匕首。
這些尚未在穿越帷幕的過程中回歸變形和扭曲的物件,證實了他仍然身處亞空間內。
浩瀚海潮的聲音與種種不可描摹的不和諧之聲都遠去了,將永恒不移的寂靜留下。
他舉起左手與對麵晃了晃,悠然自得,甚至有些閒散放鬆得過了度。
這又很快地令他覺得自己像是在對著一束人造的陽光在故作姿態,於是他放下左手,笑容淡去,簡單地同對麵那璀璨的光暈問好:+你的地球最近怎樣了?+
+處於戰爭。+光暈中的人回答。
熠熠的輝光以最聖潔的形式模糊了他的神情,莫爾斯見不到他的眼睛,也辨認不出語氣裡任何可能存在的情緒。
莫爾斯認出這是他先前航向色孽六環時,搭乘小船的微縮模型。
燃儘的灰塵、斷裂的房梁、死去的侍從,僭主一家變形的屍體。
外麵的種種聲音又大了少許,重新入侵到純金的空間內部,陣陣的低笑和哽咽從千百個不同的靈魂裡傳出,如浪潮拍打著高聳的壁壘。
莫爾斯收回目光,既是避免被察覺,也是不想看見更多令人不忍直視的現象。
隨後他開始處理那把匕首。
莫爾斯打量了這耀眼的沉默者一小會兒,發現自己也難以言語。他的喉嚨口仿佛被一塊傷人的鐵石堵塞。
他不存在的心臟即將因為這令人惱火又無從下手的對話而憤怒地加快跳動。
這不僅僅是結構與比例、整體與細節的全麵完善,混沌汪洋的氣息更是於此附加了色孽本身的權能外延。
莫爾斯有一瞬間覺得此時此刻會永遠存在下去,他為此唾棄自己的胡思亂想。
穿越層層光影空間,他觸摸到現實的氣味。
+戰爭的傷亡將帶來瘟疫。+他說著,單手拔出地上的匕首,撐地起身,+我提前做些小準備。+
金色的人沉默地為他讓開些位置。
不再有輕紗帷幔與芳香膏脂,虛幻的繁花藤蔓全數回歸泥土碎石,一切扭曲的黑暗都已從奧林匹亞退去,反常的黑夜將位置還給明亮的白日。
莫爾斯立即收回長鎖,將一隻掙紮著要逃跑的藍鳥扯著翅膀生生拉回,電光火石之間,匕首刺入深藍的羽翼,撕裂變幻無常的血肉。
燦金烈火燃起,小帆船上聚攏的腐化氣味被徹底淨化燒卻,接下來被焚燒的則是小船本身。
一道殘存的靈魂顯出了溫柔的幻影,他似乎想要說點什麼,又似乎隻是在流著淚水。
莫爾斯並不破壞這一珍貴的屬性,隻是在匕首側麵雕刻起少數恰當的咒言,增強他對匕首的暫時掌控力。
莫爾斯不再看著對方,他坐下來,將那些小玩意依次地排布好,單手慢慢地修整它們,同時儘可能平板地開口:+又是你發起的戰爭?+
+是。+
+勝利了?+
+是。+
金石重新塑型成箭矢的箭鏃,白骨削成箭杆,發絲暫且充當著箭羽,儘管神秘學意義遠大於實際意義。
+你需要幫助。+
+需要幫助的不是我,是佩圖拉博——你見過他了?+
+是。+
+有什麼看法?+
+……+
沉默。
莫爾斯拾起六顆破損的汙穢晶石,並收集了在場屍體上縈繞的氣息殘餘和扭曲靈魂,一齊放入小帆船中。
將箭矢送往花園的咒文在穿越淵藪的曆程裡恰到好處地消磨乾淨,極樂之主的力量失去束縛,自動在腐爛的深處以詭異的形式擴散,紫色薄霧融進一片深綠。
咒言的力量進一步被收回,並重整成一道頂部成鉤狀的長鎖,探入浩瀚之海。
莫爾斯將箭矢放入空槽壓緊。如果有兩隻手,他更傾向於拉弓射箭;但弩箭也一樣可用。
符文分散,純金空間露出一個孔洞;孔洞之後,深邃的斑斕色彩重新浮現。
陽光穿透廢墟,照亮了一艘金銀打造、鑲嵌血玉的小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