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一言未發,眉間已緊蹙。
“我說這些,不是求殿下庇護。”柳音忽而一笑,“我是求自保。若殿下將來有一日坐於九重,我不求富貴,隻求一條生路。”
朱標望著她,眼神複雜難辨。
“我可以答應你。”他緩緩道,“但這件事,我要查證。若屬實,你可願做引線?”
柳音一笑,眼神清亮,“若我不願,今日也不會來。”
她行了一禮,轉身離去,背影纖細卻堅定。
林弘站在藏書閣最北的夾層間,牆角那座青磚鑿痕極深的壁櫃中,藏著一隻早已班駁的小木匣。
他蹲下身,手指輕撫過上麵那層薄塵,指尖仿佛觸碰到了舊夢。
“這地方,從沒人問過。”他低聲說著,像是對自己。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細碎腳步聲。
他並不回頭,淡道:“你怎麼又來了?”
一個低婉的聲音響起,“你明知道我總會來的。”
說話的是白青,一個曾在太醫院供職、後又不知何故辭去職務、沉寂三年的女子。她的出現在宮中如霧,來去無痕,卻偏偏總能尋到林弘。
林弘起身,神色沉靜,回首看她,“你又打聽到了什麼?”
白青看他半晌,才道:“太子昨夜見了柳音,在觀竹軒。”
林弘眉頭微挑,似笑非笑,“原來她果真忍不住,露麵了。”
“她是為了保命。”白青看著他,“你早知道王爺盯上你,為何還故意留下她?”
“故意?”林弘的笑意斂儘,轉而冷淡,“我從不留人,隻留影子。”
白青蹙眉,“可她不是影子,她是活人,是會怕的,會變的。”
林弘未言,片刻後忽然道:
“你以為,我是什麼?”
“你是——”白青咬了咬牙,終究沒有說出口。
林弘背手走到窗邊,望著庭前一株老槐,枝椏錯亂卻鬱鬱蒼蒼。
“我不過是個被架在權力邊緣的釘子,朝上釘不動,朝下卻沒人敢碰。”
“我以為,你早不願當這釘子了。”白青聲音低微。
林弘笑了,聲音輕冷,“當不當,是我說了算嗎?”
沉默如潮水般湧進這藏書閣夾層,白青靠著牆,低聲道:
“那你到底想做什麼?”
林弘看著窗外,眼神深不可測,“我想知道,朱瀚到底來做什麼。”
白青看他一眼,“他不是說了,是扶太子?”
“說是說了。”林弘微微一笑,“可他若真隻想扶太子,為何不推人入中書,為何處處繞過朝堂,偏要在王府、在教坊、在尚藥局裡轉?”
白青怔了怔,“你是說,他另有其謀?”
林弘沒有回答,隻是望著窗外沉思良久。
忽而,他問:“你手中那方玉印,還在?”
白青一震,“你還記得它?”
“它是你父親留給你的最後東西。”林弘道,“我怎麼會不記得?”
白青眸色微動,“你要它做什麼?”
林弘沒有立刻作答,良久才緩緩道:
“那印原屬內務監掌錄,雖已廢二十年,卻尚可通倉庫七房。”
“你要進七房?”白青聲音一抖,“那裡連朱標都不敢貿然入內。”
“所以要你。”林弘轉身盯著她,“我需要一個既與我無明麵聯係、又能在倉中查清舊冊真偽的人。”
白青眉頭緊皺,遲疑不語。
“我不會讓你白白涉險。”林弘忽而從懷中取出一物,遞給她。
是個古舊的銀鈴,鈴聲沉啞,隱有裂紋。
白青認得它,聲音幾不可聞,“這鈴……你還留著?”
林弘點頭,“當年你說,有朝一日若我死了,隻要這鈴在你手上,你願為我走一遭黃泉。”
“我不敢讓你去黃泉,”他輕聲,“但你可願為我走一趟七房?”
白青閉上眼,許久,輕輕點頭。
“好。”
夜深,王府東廂。
朱瀚正伏案讀冊,馮解走入,眉眼中多了一分警覺。
“林弘近來異常冷靜。”
“他向來冷靜。”
“不,屬下是說,他太冷靜了。”馮解低聲,“他幾日未出府,出奇地不查人,不問事,隻看書、飲茶、偶爾入藏閣,仿佛在等。”
“在等什麼?”朱瀚目光一動。
馮解遲疑,“或許……是等一個人犯錯,也或許,是等一個口子裂開。”
朱瀚沉默片刻,忽道:
“讓柳音去見他。”
馮解一怔,“王爺是說——”
“她想求生,就必須兩邊都得罪。林弘早知她變心,卻未動她,那是試她;我若真信她,卻從不讓她有事做,她便成了空殼。”朱瀚緩緩起身,負手道:
“現在,是時候讓她走一趟薄冰了。”
“告訴她,這一回,林弘若動了,她才有活路。”
三日後,春日初晴。
林弘在藏閣內獨坐,門外忽傳來熟悉的步履。
“柳音?”他語調平緩,未有半分波動。
女子身影入內,青衫素帶,神情凝重。
林弘看了她一眼,“終於來了。”
柳音靜靜站著,“我以為你會先殺我。”
“你若真背叛得徹底,便不會親自來。”林弘放下手中書卷,“你是個聰明人,聰明到知我殺你之前,一定要問你一句。”
“你為什麼背我?”
柳音看著他,嘴角揚起一絲極輕的譏諷:
“因為你從未信過我。”
林弘聞言,眼中劃過一抹異色,良久,他笑了。
“你終於變了。”
“你從來不知道,我早就變了。”柳音低聲道,“隻是你從未看。”
“我不是不看。”林弘站起身,緩緩走到她麵前,望著她的眼,“我是不敢看。”
柳音麵色微動,卻沒有開口。
林弘輕聲道:“既然來了,那便替我傳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