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瀚低聲道:“臣不退,但隻做影子。”
“隻要東宮心中,有一麵明鏡在,他便不會昏。”
顧清萍緩步入內,手中捧著一封“外策堂官生議錄”,低聲道:“今日錄中,有人動了‘官名’。”
朱標放下手中墨筆,抬眸:“誰?”
顧清萍將錄本遞上:“翰林院編修鄭義之,在外策堂中言:‘今之吏部尚書李崇位高職滿,卻任人唯私;禮部侍郎王子韶固守章典,不識時政;若殿下欲問實政,應首改其人。’”
朱標眼神微凝:“他是在借我東宮之名,行黨爭之實。”
顧清萍點頭:“事後已有兩人附議,一人引舊案,一人陳新議,皆不點名,卻暗有所指。”
朱標沉默許久,終於吐出一句:“設堂之局,終歸出了破綻。”
他起身,在堂前緩步而行。
“外策堂之設,是為問政,而非斷人。”
“若今日外策之語,被人視作可行之柄,朝中上下便再不敢言。”
顧清萍遲疑一瞬,道:“那……是否該止?”
“不。”朱標站定,語氣堅定。
“設堂者我,容言者我。”
“若言者不端,我便親斥。”
“傳令堂吏,明日外策堂,東宮太子親登堂首,設席而問。”
次日,外策堂中,席設四方,眾官生士子紛至遝來。
朱標未坐案後,而是親立於堂前。
他未持冊、未攜策,隻雙手執筆,拱於胸前。
“諸君,昨錄之語,本是議政之辭,卻已沾染黨私之色。”
“本宮不喜,也不諱。”
“我今日不問誰言,而問此言——若此言出於公心,可斥官亦可;若為謀位之計,那便是敗策。”
他頓一頓,目光一一掃過堂下。
“今日我不避諱,不避名。”
“鄭義之——你可在堂?”
人群中,一青衣士子起身,神色不懼。
“臣在。”
“昨言出自實心,非私鬥也。”
朱標目光微動:“你可知你之言,已令李尚書連上三章求明責,王侍郎遞辭呈於中書?”
鄭義之一愣,隨即拱手道:“臣未意其重,然心不悔。”
“朝政之弊,若不敢言,隻恐殿下空問政而不知政。”
朱標緩緩點頭:“你之言,我聽進去了。”
“但從今日起,外策堂中不再匿名、不再影射。”
“若欲言官、言策,皆要落名立跡,自述緣由。”
“若諍者無懼,便當自署其名。”
“若私者借口問政之堂,便由我親手——一一清之。”
堂下寂然。無人再語。
當日晚間,文淵閣中,梁肅翻讀今日錄本,麵色沉靜。
他手指輕敲幾案,忽而問:“東宮如此設問,不懼將士子之言逼入絕境?”
案側王士謙答道:“太子此招,實是‘自束其手’。”
“表麵斥私,實則是為堂言設限。”
梁肅點頭:“這便是他厲害之處。”
而就在朝堂漸息之時,王府中夜色正濃。
黃祁捧來數封信箋:“王爺,今日士林已有數人向翰林院請調入東宮,為旁聽議策。”
“但其中兩人,曾為舊韓黨門下,您看——可否接納?”
朱瀚接過信箋,掃了一眼,忽而一笑。
“他們要來,便讓他們來。”
“朱標如今,設的是‘能言之堂’,不是‘知政之所’。”
“若我連他們也不讓進,那東宮將成孤島。”
他隨即吩咐:“傳令蔣希遠,著手擬定《堂議準則》初稿,設‘四不議’:不議宗親、不議宮闈、不議外務、不議私諫。”
“以此,立下一線牆。”
黃祁驚訝:“王爺,您要設限?”
朱瀚冷聲道:“東宮不怕言多,就怕言雜。”
“朱標若要控堂而不控人,便得用‘牆’把堂圍住。”
翌日,《東宮堂議準則》初稿送至朱標案前。
他看完全文,目光微凝。
顧清萍低聲道:“此文應是蔣希遠筆,背後之意……是王爺?”
朱標輕輕點頭:“皇叔在替我設局。”
他沉吟片刻,忽而笑道:“這份‘牆’,我接。”
“但我要親自加一道‘門’。”
“準則末頁,加一條:‘凡堂外之言,不入堂評,然東宮仍設一室,名曰“留言齋”。’”
“願言而不願署者,可密投其言,由我親閱,不歸堂評。”
顧清萍眼中微動:“您是……設一道退路?”
朱標搖頭:“是留一絲風。”
“太剛易折。”
“我若真將此堂鑄成鐵城,東風也吹不進來了。”
“留言齋”設於東宮後廊一角,不署名、不設吏、不回信。
三日之內,收到簡冊四十九封。
其中一封,字跡圓潤,語氣肅正,隻言一句:
“東宮設堂,可也。”
“太子若能問民於微,才是真正能問政者。”
朱標看完,將那封簡冊緩緩置於案中。
顧清萍走來,輕聲問:“寫信之人,您知是誰?”
朱標點頭:“知。”
“是太師舊門下一士,早年棄官歸田。”
“他若願開口,我就知——我設堂這局,立住了。”
顧清萍凝視著他:“但也意味著,您真正入了政權之局。”
朱標望向窗外,微雨初霽,夜色澄淨。
正值申時,東宮內苑。朱標立於庭廊之側,手中捧著一卷灰邊簡冊,神色凝重。
顧清萍立在一旁,眉眼亦凝:“吏部送來的人事試薦冊,共七十三人,三十一人來自前案薦舉,餘者為舊籍再評。”
朱標未語,隻將那卷簡冊緩緩合上,道:“看似一紙薦名,實則已是——布子之局。”
顧清萍輕聲:“吏部尚書李崇雖無實過,但心中已有所傾。其所薦人,多數出自南苑學舍係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