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的睫毛抖了一下。
“這是你的短哨。”朱瀚不緊不慢,
“你吹一聲,拐角那個人就動;你吹兩聲,另一個人就停。你是給誰吹的?”
姑娘抿緊嘴唇,終於搖頭:“我不認得。”
老七急了:“小妹,你做的這些……你這是惹禍!”
“不是她惹的。”朱瀚擺手,
“她隻是被用。有人教她在麵攤下麵的箱子裡藏一支哨,有人教她拿粉擦手背,說那樣可以不怕燙。”
他看著姑娘,“你怕燙嗎?”
姑娘呆了一呆,小聲道:“怕。”
“怕就對。”朱瀚點頭,“怕燙的人不會做大錯。告訴我,他是誰。”
姑娘抬眼,那層灰像被風吹淡了一些。
她看了看她哥,又看朱瀚。老七咬牙:“王爺,她要說,你能保她?”
“我保她。”朱瀚道,“我還要你這鋪子明天照開。”
老七“噗通”一聲跪下,重重磕頭。
姑娘的嘴唇抖了兩下:“我不知他名。他戴著一頂舊帽子,帽簷上有縫——從中間裂到邊。他的鞋不響,走路像貓。”
“他把粉給你的時候,聞起來是什麼味?”朱瀚問。
“冷。”姑娘把手貼在胸前,“冷得像石頭。”
“足夠了。”朱瀚起身,“阿槐,留兩個人在這裡,姑娘借我們用兩日,放在眼皮底下護著。老七,你明天照開門,晚上關門時不要落閂,會有人來打聽。你就說——”
“說什麼?”老七緊張。
“說‘什麼都不知道’。”朱瀚淡淡道,“你不知道,便是最好的回答。”
“是。”老七連連點頭。
臨出門,朱標忽然停住,回頭看那姑娘:“你叫什麼?”
“……小十。”姑娘怯生生地回。
“明日你在太學門口照常擺攤。”朱標道,“把麵多煮一鍋。”
姑娘一怔:“多煮給誰?”
“多煮給那些站了一上午的人。”朱標笑,“我付錢。”
小十沒懂,隻傻傻點頭。老七忙不迭道謝。
午後,街上熱意漸漲。太學前人潮又起。
今日沒有陳詞長論,朱標隻說:“我今日不講道理,我要請一碗麵。”
人群笑成一片,像被風吹皺的水。
小十緊張得手發抖,偏偏下得麵比平時更好,湯清而不淡,麵有筋道。
她抬眼看去,隻見朱標拿了一碗,站在石階邊,先讓給了一個肩背上還背著娃的女人。
“你先。”朱標把碗遞過去。
女人遲疑了一下,接了,連聲道謝。
人群裡不停有人起哄,笑聲和香氣一層層鋪開,有人索性把自家的點心遞給旁邊的小孩子,有人把凳子往前挪了半步給老頭坐。
石階邊一時竟像個小小的廟會。
就在這時,人群後方有一抹影子沿著牆根滑動。
那影子很薄,幾乎要被光吞沒。朱瀚立在稍遠處,眼神順著石縫落過去,腳下挪出半步,像被什麼微小的聲音牽住。
“到了。”他在心裡輕輕說。
【支線任務:護道太學三日(進行中)】
【聽眾心緒紋理:剩餘一日】
【提示:主事者將就位】
那影子停在小十的攤後,手伸向箱底。
箱裡沒有哨,隻有一隻普通的木勺。這手頓了一頓,指尖轉而掀起攤布一角,似乎要找彆的東西。
就在此時,一隻很普通的手搭上了那手的手背,穩穩一按。
“找什麼?”那隻普通的手問,聲音謙和。
那是朱瀚。
那人不抬頭,手背一翻,想脫開。
他的動作很快,像魚在水裡擺尾。朱瀚握力不重,卻準確壓住對方手背上的一個筋位。
那人手指一麻,手一軟,膝蓋也跟著彎了一寸。
“你帽簷上的線,是誰縫的?”朱瀚輕聲問,“中間到邊,一針不差。”
那人把帽子壓得更低,像要把臉埋進去。
他不言語,左肩忽地一沉,像是借力要撞開。
阿槐在另一側已經像影子一樣挪過去,手指按住了他的肩井。那人肩膀一頓,整個人像被多按了一層重量,動不得。
“鬱明說你像貓。”朱瀚道,“我覺得你像臭鼬,來得快,走得也快。可你今天走不了。”
那人的呼吸像鐵片刮過,他終於抬起頭來。
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臉骨很硬,眼窩深,眼神像釘子。
帽簷下麵有一道細細的傷,從眉心劈向太陽穴,淺淺的,卻把整張臉分了個界。
“你叫鬱明的名,想嚇我?”他聲音很低,帶著沙礫,“嚇不住。”
“我不嚇你。”朱瀚搖頭,“我隻想問你一句話。”
“問。”男子冷笑。
“你做這些,是為了誰‘看’?”
男子的笑冷了一分:“為了我自己看。”
“你看見了嗎?”朱瀚問。
男子不答,牙齒緩慢地咬了一下後槽,像要把什麼話從舌根逼出來。
良久,他吐出兩個字:“沒看。”
“那你還要不要看?”朱瀚問。
男子盯著他,眼底那點子火忽明忽暗,像風口上的燈。
小十緊緊拽著自己的圍裙,指節都白了。
四周的人還在吃麵、說笑,石階上有孩子打翻了一碗湯,旁邊的老者把手伸過去接住了碗,湯洇在他手背上,他不吭聲。
男子的呼吸終於慢下來。
他霍然垂眼:“散了吧。”聲音很輕,卻像對自己說。
朱瀚沒有鬆手:“你叫鬱明‘師’,你自己呢?”
男子愣了一下,仿佛沒想到有人問這個。
他抬起頭,眼裡的釘子陡然鬆了一寸:“我沒名字。”
“每個人都有名字。”朱瀚道,“就算你忘了,街坊也會給你叫一個。你在北巷被叫做什麼?”
“……瘦三。”他像是認輸了,垂了垂眼皮,
“我娘生了仨兒子,我是最瘦的那個。”
“瘦三。”朱瀚微微點頭,“我記住了。來,把帽子摘了,彆再躲在簷下。”
瘦三沒有動。阿槐把手放在他臂彎上,輕輕一推。
他的帽子滑下來,掉在地上,帽簷那道縫清清楚楚。
“是誰教你縫這道?”朱瀚問。
“一個人。”瘦三看向人群,“他比我會縫,他說縫了就不怕裂。他還說,隻要有人看著,就不算白做。”
“他還說了什麼?”朱瀚追問。
“他說,不必問名字。”
瘦三笑了笑,笑意冷,“問了,就會失望。”
“我不問他的名字。”
朱瀚道,“我問你的。瘦三,你願不願意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