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的陽光直射海麵,蒸騰的熱氣混著血腥味令人作嘔。
鄭芝龍站在鎮海號主甲板上,看著最後一艘抵抗的安宅船被鏈彈擊中桅杆。粗大的杉木桅杆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帶著撕裂的帆布轟然倒下,船身瞬間傾斜三十度。甲板上的倭兵像滾落的骰子墜入海中,有人被斷裂的繩索纏住脖頸,在掙紮中溺斃;有人抱著漂浮的木板,被隨後趕來的福船火銃手點射。
“提督,統計出來了。”
陳澤混身沾滿硝煙,右耳下方一道傷口還在滲血,捧著油紙走近:“我師擊沉敵艦十八艘,俘獲九艘,餘者向西南逃竄。損失福船兩艘,破浪號和鎮東號被火船焚毀;重傷三艘,靖海號龍骨斷裂,正在緊急搶修。”
鄭芝龍接過油紙,目光掃過傷亡名單。當看到:王三,炮手,歿於辰時三刻時,手指無意識摩挲著紙上的字跡,那是跟隨他五年的老炮手。
咬緊牙關,將名單揣入懷中,鄭芝龍吐出一口氣:
“派小船去打撈落水的,會倭語的都留下審問。把俘獲船隻的船匠集中看管,特彆是懂得鑄造火炮的。”
停頓片刻,他補充道:“搜查每一艘敵艦,找到島津家的文書,包括書信、航海圖、賬本,一片紙都不能放過。”
說完,轉頭看向被押解經過的島津義弘,老鬼雖然被鐵鏈捆住,但眼神依然凶狠。當親兵用長槍戳著對方後背催促時,島津突然掙紮著抬頭:“你們漢人背信棄義!遲早要讓你們血債血償!”
鄭芝龍冷笑一聲,抽出腰間短刃。刀刃抵住老將喉結:“我八歲在濠江碼頭扛麻袋時,就見過你們倭人的刀。二十年來,從澎湖到琉球,每片海域都有我埋的兄弟。今天不過是收點利息。”
他收起短刃,對著圍觀的水兵高聲喊道:“傳令各船,懸掛敵首示眾三日!從明日起,所有倭船見到我大明龍旗,必須降帆鳴炮!”
暮色漸濃時,三十六艘福船開始返航。被俘的九艘安宅船被鐵鏈串聯,船頭掛著島津家的首級。
鄭芝龍站在樓船頂層,看著海麵漂浮的屍體和破碎的船板。海風送來鹹腥的味道,混著甲板上未乾的血跡,在夕陽下凝成暗紅的痂。他解開臨時包紮的傷口,讓海水衝刷傷口,任由刺痛感喚醒麻木的神經。
……………
連綿的秋雨已經下了七日,平戶城的石垣表麵凝結著細密的水珠。
鄭芝龍頭頂黑色漆皮笠帽,腳踩木屐登上新修的天守閣三層。潮濕的木板在腳下發出咯吱聲響,掀開油布簾,透過尚未安裝窗欞的方形缺口俯瞰全城。
城下傳來石料碰撞的悶響,數百名倭人勞工赤裸著上身,在明軍監工的皮鞭下搬運崗岩。他們的腳腕上都戴著粗糲的鐵鐐,行走時鐵鏈與石塊摩擦出刺耳的聲音。一個勞工腳底打滑,沉重的石料砸在腳背上,慘叫聲還未出口,監工的皮鞭已經抽在他脊梁上,頓時綻開裂口。
“再壘高五尺。”
收回視線,鄭芝龍用裹著鯊魚皮的刀鞘敲了敲窗框,轉頭看向身旁捧著圖紙的工部主事,對方官服下擺沾著泥漬,顯然是剛從工地趕來。
主事咽了咽唾沫,手指在圖紙上某處反複摩挲:“提督大人,石料恐怕不夠…按照葡人的棱堡樣式,缺口至少還需三千立方…”
“不夠?!”
鄭芝龍突然抓起案上的茶碗,青瓷碗劃出拋物線砸向窗外。碗在距離勞工頭頂半丈處碎裂,飛濺的瓷片擦過一名老頭的耳際。
所有勞工瞬間僵住,緊接著齊刷刷跪倒在泥水裡,額頭緊貼地麵。
“拆了鬆浦家的祖墳。”
鄭芝龍扶著窗台,雨水順著鬥笠邊緣滴落,他嘴角上揚,露出森白的牙齒:“那些墓碑的石料,夠砌兩座炮台。”
話音未落,城牆上的明軍已經驅趕著幾名勞工扛起鶴嘴鋤,朝著城西的山丘走去。
………
次日清晨,海霧像絮般籠罩著城牆。鄭芝龍披著玄色大氅,腰間彆著兩把短銃,在親衛簇擁下巡視棱堡。他伸出手掌貼在新砌的石牆上,指腹能摸到灰漿未乾的粗糙顆粒。突然抬起腳,用木屐前端猛踹一處垛口,石塊紋絲不動。
“還不夠。”
他轉身看向縮在角落的工匠頭目:“在護城河裡埋尖木樁,水要引海水進來。退潮時露出木樁,漲潮時藏在水下。“
工匠頭目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提督大人,倭人勞工已經累死十幾個了…昨日寅時,負責搬運石料的佐藤……”
“死了再抓就是!”
鄭芝龍從親衛腰間抽出嶄新的燧發手槍,轉輪在他指間靈活轉動。槍口對準城牆外正在搬運石料的勞工隊伍,突然扣動扳機。
“砰!”
槍聲驚起漫天海鳥,那個被擊中的勞工身體前傾,臉朝下栽進護城河。鮮血在水麵暈開,染紅了大片水域。其他勞工嚇得渾身發抖,手中石料紛紛掉落。
“現在少了一個。”
鄭芝龍吹散槍口的青煙,將短銃插回腰間:“去抓幾個新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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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幾個,跟我來!”
一旁麵不改色的親衛隊長立刻揮手示意,十餘名親衛立刻行動,被選中的士兵們腰懸長刀,騎著馬朝城外奔去,鐵蹄濺起的泥水四處飛濺。
傍晚時分,鄭芝龍來到城外的勞工營。入口處立著兩根木樁,上麵掛著三顆首級,雨水衝刷著已經發白的麵孔。營地裡彌漫著糞便與鐵鏽混合的惡臭,數百名倭人勞工被鐵鏈拴在木樁上,腳踝處的傷口已經潰爛化膿。
爐火映照著正在鍛造鐵蒺藜的勞工們。一個少年打瞌睡,手中的鐵錘砸偏,火星濺到鄰人手臂上。監工立刻衝過去,抓起燒紅的烙鐵按在少年臉上。皮肉燒焦的氣味彌漫開來,少年撕心裂肺的慘叫中,“奴”字烙印漸漸成型。
“進度太慢。”
鄭芝龍皺眉看著堆積如山的鐵料,鐵砧旁的勞工們加快了捶打速度,火星四濺。他從袖中掏出一卷竹簡:“傳令下去,完成定量者賞飯團一個,完不成的…”
他指向營地角落新挖的深坑,裡麵還殘留著未乾的血跡:“扔進去填地基。”
話音剛落,幾個勞工的動作明顯加快,鐵砧敲擊聲變得淩亂而急促。
一個中年勞工悄悄抬頭,與鄭芝龍的目光相撞。鄭芝龍突然露出微笑,慢慢走到他麵前。勞工手中的鐵錘“當啷”落地,撲通跪倒在地。
“你,叫什麼?”
鄭芝龍蹲下身,手指勾起對方下巴。勞工渾身發抖,牙齒打顫說不出話。鄭芝龍從懷中掏出一塊飯團,在對方眼前晃了晃。
勞工的眼睛突然亮起,本能地伸出手。就在這時,鄭芝龍猛然將飯團塞進他口中,用力按住他的後腦勺。勞工發出窒息的嗚咽,四肢瘋狂掙紮,漸漸沒了動靜。
“拖去填坑。”
鄭芝龍起身擦拭手指:“明天開始,每人的定量增加三成。”
營地裡一片死寂,隻有雨水敲打油布棚頂的聲音,和勞工們壓抑的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