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平戶港浸在濃稠如墨的海霧裡,鹹腥的水汽裹著濕冷的風,在港口的石牆上凝結成細密的水珠。
戰船高大的桅杆刺破霧靄,帆布低垂,船身的輪廓在霧氣中若隱若現,宛如一群蟄伏的巨獸。海浪拍打著岸邊,發出沉悶的聲響,驚起幾隻海鳥,它們淒厲的叫聲劃破寂靜,又很快被霧靄吞沒。
天守閣矗立在港口最高處,新刷的朱漆在霧中泛著暗紅的光。鄭芝龍身披鐵甲,站在閣樓的最高處,腰間的佩刀在微光中閃爍著冷冽的鋒铓。
目光穿透層層迷霧,望著遠處逐漸顯現的船影。海風卷起他的披風,露出裡麵暗繡雲紋的錦袍,這位威震海上的提督大人,此刻的神情凝重如鐵。
遠處,一支懸掛著赤紅龍旗的官船破浪而來。船身修長,吃水極淺,顯然是專為快速航行而造。
船頭立著一道瘦削的人影,白衣飄飄,腰間懸著一柄細長的軟劍,劍鞘漆黑如墨,在晨光中泛著冷光。那身影在霧氣中若隱若現,宛如從幽冥中走來的鬼魅。
“西廠的人來了。”
鄭芝龍眯起眼睛,手指摩挲著刀柄,揮了揮手:“走,我們去見見這位廠督大人!”
船靠岸時,幾乎無聲無息。兩百名身著暗紅色錦袍的太監列隊下船,步伐輕盈得近乎詭異,靴底踏在潮濕的石板上,竟連一絲水都不曾濺起。
為首的丘成雲緩步上前,麵容蒼白如紙,眉眼間透著一股陰柔的銳氣。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極短,指尖微微泛青,像是常年浸泡在某種藥液之中。
“鄭提督。”
丘成雲微微拱手,聲音細如遊絲,卻清晰得像是貼著耳畔響起。
鄭芝龍盯著他的眼睛,眼裡沒有一絲溫度,瞳孔漆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微微頷首,沉聲道:“丘督主遠道而來,辛苦了。”
丘成雲唇角微揚,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逢陛下之令,本座攜二百弟子前來協助提督經略東瀛,悉聽鄭提督調遣。”
丘成雲語氣恭敬,眼神卻冰冷如刀。
鄭芝龍的目光掃過丘成雲身後的兩百太監,眼神微微一凜,兩百餘名太監站姿筆直,麵無表情,甚至連呼吸的節奏都近乎一致。每個人的腰間都懸著一柄細劍,劍鞘漆黑,劍柄纏著暗紅色的絲繩。更詭異的是——他們的手腕上,都戴著一枚青黑色的銅環,環上刻著細密的符文,在晨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澤。
鄭芝龍微微皺眉:“這些是?”
“西廠秘衛,跟著咱家習過兩年功夫。”
丘成雲輕聲道:“雖不及咱家大成之境,但對付倭寇,卻是綽綽有餘。”
“哈哈哈”
鄭芝龍沉默片刻,忽然仰頭大笑起來,伸手撫過腰間的刀柄,指腹摩挲著冰涼的金屬,眼神卻透著幾分玩味:
“陛下倒是舍得。”
丘成雲身後整齊列隊的兩百名太監,站姿筆挺如標槍,卻又透著一種說不出的陰柔氣息,與他麾下那些粗獷豪邁的水師將士截然不同。
鄭芝龍自然知道西廠的威名。但在他的認知裡,這些宮廷秘衛更適合在京城執行暗殺、監視等任務,而非出現在這硝煙彌漫的戰場之上。
行軍打仗講究排兵布陣、協同作戰,可不是靠單打獨鬥的劍術就能取勝的。就算是督軍,也用不了派出如此規模的隊伍。皇帝突然下了這樣一道旨意,究竟是出於什麼考慮?
“不知陛下……”
鄭芝龍話到嘴邊又咽下,轉而笑道:“罷了,既然丘督主來了,便是我軍中一員。還望日後多多指教。”
看著鄭芝龍,丘成雲臉上笑意更深:“鄭提督若不信,不妨試試?”
“哦?那就讓在下開開眼界!”
鄭芝龍做了個請的手勢,轉身走向校場。
平戶城西側的校場由青石板鋪就,邊緣處已長出暗綠色的苔蘚。昨夜剛下過雨,石縫間積著渾濁的水窪,倒映著鉛灰色的天空。北側的木製箭靶被海風侵蝕得發黑,靶心上插著幾支未拔下的羽箭,箭尾的翎毛在風中微微顫動。
鄭芝龍的鐵靴踏過積水,發出沉悶的‘嗒嗒’聲。在他身後三步處,丘成雲的布鞋踩在潮濕的石板上,竟連水紋都不曾激起。
校場中間,十七名倭寇俘虜被鐵鏈拴在中央的木樁上,鎖鏈另一端深深釘入地下。最外側的俘虜左眼腫脹如桃,右臂不自然地扭曲著。中間有個年輕些的倭寇正用膝蓋抵住腹部,前日審訊時他的腸子被竹簽挑出半截,此刻用臟布草草裹著,滲出黑紅的血漬。
當鄭芝龍的身影出現在校場邊緣時,俘虜們突然騷動起來。鐵鏈嘩啦作響中,斷臂的倭寇掙紮著用獨臂撐地,喉間發出‘嗬嗬’的喘息。
第三排最右側的俘虜突然劇烈咳嗽,吐出一顆帶血的斷牙。這個倭寇左眼腫脹得睜不開,右眼卻死死盯著鄭芝龍腰間的佩刀,那是鬆浦鎮信的太刀,刀鞘上‘丸十字’家紋被血跡糊得模糊不清。
當鄭芝龍走近時,俘虜的喉結上下滾動,鐵鏈隨著顫抖的身體嘩啦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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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會說漢話,昨日審訊時罵得挺歡,所以就把他舌頭割了!”
鄭芝龍冷冷一笑,在距離俘虜五步處站定,右手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刀鐔上的纏繩。目光掃過丘成雲的雙手——那雙手蒼白修長,指甲修剪得極短,指腹有長期握劍形成的薄繭。
“丘督主請。”
鄭芝龍側身讓出半步。
丘成雲微微一笑,抬起右手,食指與中指並攏,做了個類似劍訣的手勢。站在隊列最前的太監立即出列,此人麵白無須,眼角有顆朱砂痣。
朱砂痣太監的步伐很特彆,腳尖先著地,腳跟幾乎不沾石板。在距離俘虜七步處突然加速,暗紅色的衣袂在空氣中拉出一道殘影。跪在最前的獨眼倭寇剛要抬頭,咽喉處已多了一道細如發絲的紅線。
鄭芝龍眼皮猛地一跳,他清楚地看到太監的劍是從左下向右上斜挑的,這個角度本該先切斷鎖骨,但劍刃卻像遊魚般貼著骨骼縫隙滑過,精準地割斷了氣管與動脈。更可怕的是,當血箭噴出時,太監已旋身來到第二名俘虜身後,劍尖從第三與第四脊椎的間隙刺入,直接破壞了延髓。
站在鄭芝龍左側的炮營統領張猛不自覺地後退半步,這個曾在料羅灣海戰中親手劈殺七名倭寇的漢子,此刻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粗糙的手指死死攥住腰刀柄。
作為鄭芝龍的心腹,他見過太多血腥場麵,但眼前這種精準到令人發指的殺戮,仍讓他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
當第七顆頭顱滾落時,鄭芝龍突然重重咳嗽一聲,向前邁出兩步:“張統領。”
“末將在!”
“把這些俘虜送去修棱堡。陛下仁德,給他們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鄭芝龍擺了擺手,隨即轉向丘成雲:“丘督主,這些俘虜現在可謂手無縛雞之力。聽聞西廠訓練講究實戰,不知可否再讓這位小兄弟……教教我們什麼是真正的殺人術?”
“嗬嗬”
丘成雲淡淡一笑,目光掃過鄭芝龍身後眾人:“你們誰…想試試?”
“丘督主誤會了!”
眼角餘光看著自己親衛躊躇不前,鄭芝龍狠狠掃了他們一眼,隨即笑道:“刀劍無眼,更何況我這些手下隻會合擊之術,算不算高手。不過,眼下卻有一位。”
說著,微微一欠身,示意丘成雲跟上自己。
一行人走到校場北側,新立的樟木樁上,碗口粗的鐵鏈將一名魁梧武士捆得如同待宰的牲畜。
鄭芝龍指了指那武士:“這倭人叫小野忠明,柳生新陰流的上泉信綱關門弟子。圍捕他時折了十三個弟兄,最後是火槍隊齊射才撂倒這畜生。”
“お前たち明軍は武士の恥だ!鉄炮で人を殺す卑怯者!”你們明軍是武士之恥!用火槍殺人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