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平二十七年,冬。
紫禁城,坤寧宮。
殿內地龍燒得極暖,名貴的沉水香也無法完全掩蓋那絲生命流逝的腐朽氣息。
任盈盈躺在層層錦被之中,曾經明豔照人、慧黠靈動的容顏已被歲月和病痛侵蝕得枯槁,惟有一雙深陷的眼眸,依舊殘留著昔日的銳利與深情。
她握著易華偉的手,那隻手依舊溫潤如玉,仿佛時光的刻刀從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跡。而她的手,卻已如風乾的枯枝。
“……由澤…很好…孩子們…也很好…”
她的聲音微弱如遊絲,每一個字都耗費著巨大的力氣。她看著易華偉,這個陪伴了她一百多年、容顏依舊如初見時的男人,眼神複雜。有愛戀,有不舍,有對他漫長孤寂未來的憐憫,或許,還有一絲終於解脫的釋然。
“……累了…華偉…我…先走了……去找靈珊妹妹了……”
易華偉沒有言語,隻是更緊地握住了她的手。混元一氣功圓滿帶來的磅礴生機,此刻卻無法渡入這具油儘燈枯的軀體。他早已看透生死輪回,但此刻,心湖深處那凍結了百年的堅冰,還是裂開了一道縫隙,湧出名為“孤寂”的寒流。
任盈盈,這個從魔教聖姑到帝國皇後,與他攜手走過最波瀾壯闊也最漫長歲月的女人,終究也要離他而去了。
她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目光漸漸渙散,最後定格在他臉上,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發出聲音。那一點微弱的光,熄滅了。
易華偉靜靜地坐著,如同亙古不變的磐石。殿外,傳來朱由澤已即位十五年和皇後、妃嬪、皇子皇孫們壓抑的悲泣。帝國的哀鐘,一聲接一聲,沉重地敲響在白雪覆蓋的紫禁城上空。
他俯身,在任盈盈冰涼的額頭上印下最後一個吻。一滴溫熱的液體,無聲地滴落在她失去血色的臉頰上,瞬間又變得冰涼。
“都結束了……”
百年帝王的輝煌與孤寂,江湖的快意與廟堂的森嚴,愛人的溫暖與逝去的冰冷……無數的畫麵、聲音、情感,如同決堤的洪水,在他超越凡俗的心神中奔湧衝撞。
玄色龍袍在料峭寒風中紋絲不動,臉上無悲無喜。一百四十載歲月,紫霞混元功臻至“三聚頂,五氣朝元”的圓滿之境,將他的容顏永遠定格在三十許人,豐神俊朗,卻也讓那份屬於帝王的孤寂與疏離,沉澱得如同萬年玄冰。
“百年帝業,幾世為人……終究是,一場空麼?”
易華偉低語,聲音清冷得不帶一絲波瀾。指尖,一縷凝練到極致的紫金色氣勁悄然彙聚,並非指向敵人,而是刺向自身麵前的虛空!那不是攻擊,而是百年來他對空間規則理解的極致運用,一種近乎自毀的嘗試。
空間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麵,劇烈地扭曲、蕩漾,裂開一道漆黑猙獰、邊緣閃爍著毀滅電光的縫隙!狂暴的虛空亂流瞬間撕扯著他的帝王袞服,吞噬著周遭的光線。
就在他身軀即將被那裂縫徹底撕裂湮滅的刹那,識海深處,一個沉寂了百餘年、幾乎已被遺忘的冰冷機械音,帶著刺耳的雜音和極度的虛弱感,斷斷續續地響起:“……檢測…高維…能量…波動……強製…保…護……啟動……坐…標…錨定……《大…唐…雙…龍…傳………”
轟——!
意識被無邊的黑暗與撕裂般的劇痛淹沒。
……………
洛陽城西,亂葬崗。
刺鼻的惡臭是第一個衝入感官的訊號。那是屍體深度腐敗後混合著血腥、泥土腥氣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疫病氣息,濃烈到幾乎化為實質,粘稠地糊在口鼻之間。緊接著是觸覺——冰冷、潮濕、凹凸不平的堅硬地麵,以及身下某種軟爛、硌人的觸感。
易華偉猛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鉛灰色、低垂得仿佛要壓垮大地的陰雲。稀疏枯槁的歪脖子老樹,枝椏如鬼爪般伸向天空。目光所及,是層層迭迭、隨意拋棄的屍骸。有些尚算新鮮,烏鴉正貪婪地啄食著腐肉,發出令人牙酸的“呱呱”聲;更多的已是森森白骨,半掩在凍得發硬的黑色泥濘裡,破碎的衣物在寒風中如招魂幡般飄蕩。幾隻野狗在不遠處逡巡,綠油油的眼睛警惕地盯著他這個突然出現的“新屍體”。
“亂葬崗……”
易華偉的聲音嘶啞乾澀,帶著穿越虛空後的虛弱,卻依舊保持著一種刻入骨髓的平靜。他緩緩坐起身,動作間沒有半分新傷初愈的滯澀。混元功自行運轉,抵禦著此界無處不在的、隱隱排斥著他的無形壓力。
他低頭審視自身:那身象征無上權力的玄黑服早已在空間風暴中化為齏粉,此刻身上隻剩下幾縷勉強蔽體的破爛布片,沾滿了汙泥和暗褐色的血痂。然而,那具經曆了百年帝王氣運和絕世神功淬煉的軀體,依舊如同最完美的玉石雕琢,肌肉線條流暢蘊含著爆炸性的力量,皮膚瑩潤無瑕,在昏暗的光線下甚至泛著淡淡的玉澤,與這汙穢絕望的環境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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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華偉嘗試調動丹田內那浩瀚如海的真元,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沼!內力流轉的速度變得異常艱澀、遲滯,恢複速度更是銳減至不足鼎盛時期的十分之一!仿佛這方天地在貪婪地汲取著他的力量,又或者是在排斥他這“異界來客”。
“世界規則壓製……天道?”
易華偉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了然。上一次在《神話世界,強行抹殺易小川,幾乎被那個世界的意誌碾碎,連帶著係統也陷入沉寂。這一次,排斥感雖不如上次那般毀滅性,但同樣如影隨形。他默默感應識海,那沉寂的係統如同死物,隻有一絲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冰涼觸感,證明它還未徹底消散。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嘈雜的聲音由遠及近,打破了亂葬崗的死寂。
“妖女!交出長生訣!饒你不死!”
一個威嚴冷酷的聲音穿透寒風。
“宇文狗賊!休想!”
緊接著是一個女子帶著痛楚卻倔強的清叱。
刀劍碰撞聲、勁氣破空聲、士卒的呼喝慘叫聲瞬間在百丈外爆發!
易華偉眼神淡漠地掃向聲音來源。隻見一個白衣染血、身形高挑婀娜的女子正且戰且退,手中長劍寒光點點,劍法精妙迅捷。
追兵為首者,身著華貴錦袍,麵容冷峻,周身散發著冰寒刺骨的氣息,掌風過處,空氣都仿佛凝結出白霜。其身後數十名精銳兵卒,配合默契,刀網森森。
“冰寒屬性的內功?有點意思。”
易華偉的評估如同在審視一件物品,不帶絲毫情緒。那人展現出的實力,在他眼中,大約相當於《笑傲世界中五絕級彆的高手,或許稍強一線,但……僅此而已。
一名悍勇的兵卒發現了亂葬崗邊緣坐著的易華偉這個“礙眼”的“流民”,獰笑著揮刀劈來:“滾開!擋路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