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看著手中那一大遝呈黃色的、略顯粗糙的紙，用手指彈了彈，聽著那啪啪聲響，露出滿意的表情：“這紙不錯。”
負責紙張生產的作坊總管鬆了一口大氣。
羊崇卻不大滿意：“這紙也太粗糙了，根本就上不了台麵好吧！”
李睿也不廢話，將紙鋪在桌麵上，拿起一支羽毛羽蘸上墨水，在上麵刷刷刷的寫下一行小字，然後問羊崇：“這上麵能不能寫字？”
羊崇說：“自然是能寫的……”
李睿讓他看紙的背麵：“會不會滲墨？”
羊崇說：“那倒不會……”
李睿兩手一攤：“既然能流暢地書寫，又不會滲墨，這紙為什麼就上不了台麵？”
羊崇頓時就給噎得說不出話來。
呃……該怎麼說呢？
其實文房四寶的傳統製造工藝裡有不少東西純粹就是在裝逼，比如說製墨的時候要往裡麵加入麝香、金箔、珍珠粉等等，這些東西對於墨的質量本身可以說是毫無影響，但是卻可以讓墨身價倍增。紙也是一樣，在李睿看來隻要是柔韌性足夠好的植物纖維就可以了，可古代的造紙匠人可不是這樣認為的，在他們看得非得是哪個地方出產的稻草，哪個地方出產的桑樹皮，才是最好的，其他地方出產的，那不入流。筆也是，早早就開始宣傳哪個地方的竹子用來製筆最佳，哪裡出產的毫毛最柔軟……至於硯，笑死，那他媽就不是文具，而是理財產品！
會升值的那種！
頗有點今天收藏茶葉的味道，同樣的品種同樣的味道，卻非得是哪座山哪道泉水旁那幾株茶樹產出來的茶葉才是最正宗的，最優秀的，其他的哪怕隻是跟這幾棵離了個幾十米，都不正宗，不值錢！你要問它們到底哪裡不一樣，人家直接給你請專家，搖頭晃腦引經據典給你說出一大堆不一樣的東西來，就是不提這麼天差地彆的東西為什麼口感和功效相差無幾。
是不是有點兒眼熟？
對，就是今天奢侈品營銷那套，靠講故事提高逼格，將利潤翻個十幾二十番的。沒想到吧？今天奢侈品營銷那套，我們老祖宗在兩乾年前就玩得爐火純青了。
可李睿壓根就不鳥什麼品牌附加值什麼情懷，他要的東西很簡單，就是廉價、大批量生產，筆是這樣，墨是這樣，紙更是如此。就好比他手中這遝紙，所使用的並不是昂貴的桑樹、楮樹的皮，而是隨處可見的稻草、麥稈、蘆葦，做出來的紙跟那些用料考究的樹皮紙相比確實是粗糙暗啞很多，在貴族眼裡，這樣的紙拿來寫字，那簡直是侮辱自己的人格！但李睿不在意，在他看來能流暢地書寫、裝訂成冊後能保持個幾十年不腐，那就是好紙！
他當然可以把紙做得更光滑、更白一些，讓它高端大氣上檔次，但是他認為沒這個必要。在他看來，紙張這類東西就是個消耗品，一個消耗品要什麼高端大氣上檔次嘛，便宜，便才是王道！
羊崇對他這套歪理十分無奈：“大司農，你愛護老百姓的心思我是知道的，但是你也要替那些世世代代造筆墨紙硯的匠人想一想啊！”
李睿眨巴眨巴眼睛：“他們怎麼啦？”
羊崇說：“他們快死了！本來筆墨紙張這些東西價格昂貴，他們隨便造一點就可以賺到不少錢，可現在被你用海量廉價貨一衝，價格暴跌，他們都快破產了！”
李睿慢吞吞的說：“他們也可以向我學習，去造廉價的筆墨紙張的嘛，工藝又沒多複雜，有手就能學會！”
羊崇想吐血：“這是他們能不能學會製造廉價的筆墨紙張的事嗎？人家要的是朝庭不要把這些東西弄得這麼廉價啊！”
這麼一說李睿就明白了。像v、香奈兒這些國際著名奢侈品品牌，人家一個包包就能賣好幾萬甚至十幾萬，裡頭的利潤何其豐厚，就可想而知了！但是有一天有人突然說大家不要花這個冤枉錢了，我們用兩三百一個的仿製品吧，外觀、功能都一樣的。於是大家一古腦的用起了仿製品，這些習慣了躺著賺大錢的品牌發現再這樣下去自己就沒法活了，跑去說理，結果人家告訴他們：“你們也可以造兩三百一個的包包的呀，同樣賣得很好！”
賣得很好是沒錯，可問題是人家本來一個包是可以賣幾萬十幾萬的，能樂意才叫見鬼了！
李睿兩手的攤：“那就沒辦法了，為了更多少能讀得起寫，我是必須將筆墨紙張的價格打下去的，他們要麼學我選用更廉價的工藝和材料，生產儘可能多的廉價商品然後薄利多銷，要麼直接去死，沒有彆的選擇！”
羊崇歎氣：“你這樣會得罪很多人的！”
李睿聳聳肩：“我有大司馬當靠山，他們能奈我何？”
羊崇頓時無語。
是啊，人家有北宮靜當靠山呢，誰敢動他，那位女戰神不徒手撕了他全家祖宗十八代，“北宮靜”這三個字倒過來寫！
“就算你把筆墨紙張價格打下去了，書籍依舊昂貴，照樣會有很多人讀不起書。”他說。
李睿桀桀怪笑著拿出一個大托盤：“看看這個。”
羊崇一看，托盤裡密密麻麻的全是一個個用金屬做成的小字。蕭焱拿來一塊板子，從裡麵挑出一個個小字排在上麵，排好後上印泥，然後往紙上一蓋，數百個工整的字就出現在紙上了。他又換了一張紙，然後再一蓋……
那張紙也布滿了工整的字體。
羊崇看得目瞪口呆。
李睿說：“書籍昂貴是因為每一本書全靠手抄，費時費力效率還低，的以市麵上的書籍數量很少，數量少了，價格自然昂貴了。但是如果采用活字印刷取代手抄，效率提高乾百倍，這書籍還會昂貴嗎？”
羊崇直接就傻了：“這……你是怎麼做到的？”
李睿說：“哦，挺簡單，就是讓人找來黏土，製成泥板，在上麵刻上字，然後將鉛水倒進去，待到鉛水冷卻凝固再打碎泥板，就可以取出鉛字了。使用的方法也挺簡，隻要將這些鉛字按著書中的內容排列好，塗上印泥，就可以進行印刷了，砰一下就能印好一頁，砰一下又能印好一頁，是不是很快很方便呢？”
印刷術其實要到唐代才出現，而唐代使用的是雕版印刷，就是在一塊木板上刻上字，然後塗印泥、印刷。這種技術比起自秦漢以來一直沿用的手抄自然是便利了很多，但在木板上刻字依舊是費時費力，而且刻錯了一個字的話整個板子都報廢了，很不方便。在宋初，活字印刷技術出現，宋人用黏土燒製活字，使用的時候根據要印刷的內容排版，塗墨印刷，印完後取出活字，下次再用，偉大的印刷術開始走向成熟。不過，令人費解的是，儘管擁有了如此先進的技術，可是宋代普遍使用的依舊是費力不討好的雕版印刷。李睿有理由懷疑宋人是有意而為，故意用這種落後的技術來控製書籍的數量，以抬高書籍的逼格和價格。
他懶得廢話，上來就是活字印刷的終極版本，鉛活字。泥活字雖然便宜，但容易損壞，鉛活字就耐操多了，除非有意破壞，否則是不會損壞的。
看著那一個個工整的鉛活字，羊崇知道，做書籍生意的人也完蛋了，那種拿著一本書四處裝逼的好日子將一去不複返。
這家夥沒彆的意思，就是想平等地創死每一個愛裝逼的行業！
愉快地拿印刷術裝了個逼後，李睿拉著羊崇，開始跟他商量興辦教育的可行性。
在漢代，中國還是很重視教育的，官學、私學遍地開花，很多貧苦的平民也能邊掙錢邊求學，在東漢時期，不少出身低微的平民子弟甚至可以到長安、洛陽遊學。漢靈帝甚至親自下令創辦鴻都門學，不論出身，不分貴賤，隻要有這個天賦又願意學習的，都可以加入，極盛時鴻都門學學子多達乾餘人，顯赫一時，五言詩、七言詩就是鴻都門學摸索出來的，影響極為深遠。不過靈帝創辦鴻都門學的初衷可不是為了培養多少文學人才，而是為了打破知識由世家門閥壟斷這一局麵，維護皇權，所以當時的太學跟鴻都門學可以說是勢不兩立。諸位要是穿越回到東漢未年，在與大儒們談笑風生的時候可乾萬彆為了裝逼開口就吟上幾首李白、杜甫、王維的詩，真要這樣乾的話等待你的可不是眾人驚為天人、高山望止的目光，而是一大片狠狠砸過來的鐵拳，打個半死都算客氣的。
當文抄公也是有風險的，切記，切記。
魏晉兩代戰爭頻繁，階級固化也越來越嚴重，老百姓光是活下去就已經很難了，自然沒有餘力供孩子去讀書，於是民間私學日益衰微。倒是官學、太學，卻越發的興旺了，洛陽太學院裡學子近萬人，各州郡的官學裡同樣學子眾多，可惜，坐在裡麵的都是哪怕不讀書也能逍遙快活一輩子的人，真正需要靠讀書來改變命運的人，被擋在校門之外了。
現在，李睿要重新把官學辦起來，把那扇無形的門拆掉，讓最需要也最渴望讀書的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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