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建立之初,朝廷就曾下令嚴禁服用五石散,凡有違禁者,都處罰嚴厲。但這些年過去了,五石散已經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大家也就漸漸淡忘了這一層。五石散其實也沒有完全絕跡,但隻是些許浮浪子弟在暗地裡流傳,中意其讓人陷入迷幻的感覺和尋歡作樂時有助興的功能。平日裡民不追官不究,也無人理會,大家都想不起來了。
但現在安郡王府出手,那就不一樣了。安郡王知會官府,那樣的事情違背祖宗法度,必須要嚴查不怠,他作為宗室郡王,會上報朝廷,監察到底,若是有人徇私蒙混,他是絕不答應的。
官府眾人心中也明白,那是賈寶玉此舉觸犯到了安郡王府的逆鱗,安郡王府決意不肯放過賈家,窮究到底的緣故。在身為皇上信任的宗親王府和空殼子賈家之間,這個選擇不難做出來。再說,這是正經的公事,他們也隻是依法儘責而已,心安理得。
官府徑自抓來了那幾個往日和賈寶玉廝混在一起的紈絝,他們肯接受王仁的驅使,身份自然是不高的。榮國府來人責問,他們有底氣推卸狡辯,因為知道賈家是不會把這事鬨大的,再說了,總還有王仁在前麵頂著呢。
可到了官府,那是要嚴厲審訊的,審案的官員不由分說,先就給他們按上了個下毒害人的罪名。那幾人連聲喊冤,聲稱自己並不知情,絕沒有害賈寶玉的理由。
一看到官差把刑具都擺了出來威嚇,又見到安郡王世子也出現在公堂之上。等聽清楚他的身份,那幾人心中頓時大驚,知道自己牽涉進了豪門恩怨之中。就他們這個小身板,哪裡能扛得住?在查案老手抽絲剝繭地查問之下,沒費太多氣力,這幾人乖乖地招認了。
是王家王仁指使的?官府又傳了王仁前來,在安郡王世子的震懾和監督下,又順藤摸瓜地逼問出了隱身背後,真正操控指使的人—王熙鳳。
王仁道,這一切都是自己聽命而為,是見妹妹被婆家偏心算計,幫著她出這口氣,就連這大半年的一應開銷,都是王熙鳳給自己的。否則,自己哪裡有這閒心去哄著那自命不凡的鳳凰蛋?
安郡王世子聽後冷笑著,督促著官府把這件案情整理出來,他準備拿著進宮去稟告稟告。自然,這樁事說到底,也不過是內宅裡的爭鬥,本來不該驚動皇上的。但他卻是知道,嘉明帝對四王八公這些舊武勳是多麼厭憎,早就想著設法削去他們手中殘餘的勢力,可這其中還礙著太上皇的反對,阻力頗大。
還有,嘉仁帝勵精圖治,預備著逐年地整頓軍備,治理民生,修建水利等,預算開銷算出來了,卻發現國庫裡空虛,沒銀子了!
錢都去了哪兒?嘉明帝可不是不知稼穡價錢的主兒,他看著這收支不符,立刻喚來戶部的官員細問。
戶部尚書一筆筆地給嘉仁帝細算,本該充盈的國庫之所以空虛,主要的是因為兩項:一是太上皇幾下江南,靡費無數,揮霍太過。取之儘錙銖,用之如泥沙,國庫焉能不空乏?
嘉明帝默然不語,他總不能去指責太上皇的不是吧,這是大不孝!何況,已經如此了,花掉的銀子難道還能追回來麼?嘉明帝心中越發憎恨起接駕的甄家來,沒有這佞臣,太上皇也到不了這一步!
第一嘛,就是朝中的臣子們都向朝廷借銀子遲遲不還,多的都拖上了一三十年了,國庫裡的銀子都給借空了。
戶部尚書也不敢去催要借款,這是得罪滿朝文武的事啊,大多又不是在自己手上寄出去,他可不背這個鍋!乘著嘉明帝問起,他趕忙把此話提起,把這問題交給皇上解決。
嘉明帝著意要向群臣追繳借款,但太上皇卻以不可太過嚴苛,以免臣子們寒心的理由,要他緩行。他的心思嘉明帝明白,那些臣子借國庫銀子的時候,不就是太上皇當政的期間麼。到時,免不了那些老臣們要前來苦求討情。太上皇擔心到時為難,壞了他寬仁的名聲,索性要拖延到自己一命歸西之後,死了就眼不見為淨了,任嘉明帝如何去處置。
嘉明帝恨得牙癢,太上皇真正是糊塗了,再沒有為人君的覺悟。他想起林海說起他父親和他講述過的軼事,道西洋有位昏庸的君主,曾說過這樣一句話:朕身後哪管他洪水滔天!
嘉明帝聽著太上皇的言語,腦海中就冒出了這句話,太上皇多年來樹立起的形象,無聲無息地在他眼前崩塌了!
安郡王世子把查明的真相稟告上來,正中嘉明帝的心思。依著嘉明帝的心意,借著這件事,把賈家打落凡塵才好。但太上皇定然不會允許的,這分量也不夠。不過,倒是可以以此和王子騰心照不宣地做些交易。還有,拿去給太上皇說道說道。這就是他極力維護的武勳老臣,道德敗壞,家風淪喪,他們的祖宗對國有功,但這麼些年來,國家朝廷賜予他們無儘的富貴榮華,這回報也足夠了!
該了結了!嘉明帝下了決心,他的江山,不能繼續讓這群苟營狗蠅之輩貪婪吸血了!
在外巡檢的王子騰收到了刑部發來的文書,他心中納悶,怎的刑部會和他有什麼交集?是家人依仗著他的權勢狐假虎威,還是王仁這混賬種子闖了什麼禍了,就和薛家的薛蟠一般?唉,真不省心啊,若不是自己沒有子嗣,這樣肆意無能的侄兒他根本就懶得搭理的!不過是借個種,以後著意培養孫兒便是!
展開一看,王子騰頓時臉色變色,心中紛亂。薛蟠打死的好歹是個外人,而王熙鳳、王仁聯手下藥算計的卻是自己的表弟,小叔子,且賈寶玉又是自己的外甥,賈家看得極重的鳳凰蛋!這不啻是毀了賈寶玉的前途啊!
這下,可真是要命了。刑部能把這文書傳給自己看,皇上的意思就很明白了。他苦笑著想,賈家那邊,此刻定然也不會是風平浪靜的了!
榮國府裡,賈家破天荒的迎來了乾清宮的大太監戴權,眾人又驚又喜,戴權能親自來賈家,這可是少有的事啊,莫不是宮裡的娘娘有了什麼好消息了?這可就能一洗前些日子的晦暗了!
下一刻,就見戴權笑眯眯地道:“老太君,聽說府上的小公子近來遭了一回罪?嘖嘖,也是時運不濟啊!”
“是啊,這孩子自鄉試後,一直不太順利,這回也是被小人暗算了。”史夫人心中一跳,本能覺得不妙,陪著笑道。
“可是官府不是吃白飯的。還有,安郡王府看在前世子妃的份上,也出力不少。眼下,官府已經查問出了結果。老太君,您可要聽上一聽?”戴權的話雖是客氣詢問,但那語氣卻是不容拒絕的。
王熙鳳的臉色頓時一白,身體微微顫抖,但心中還存著些僥幸之心。不會,不會吧,官府怎麼有這閒心為賈寶玉查問這樣無關的事?
戴權似笑非笑地掃了在場的人一遍,清清嗓子:“老太君啊,官府查問的結果是這樣的”
“所以,這是府上珠大奶奶和她娘家弟弟王仁一手策劃布局,由王仁的酒肉朋友幫著,拖小公子入局。”戴權笑了兩聲:“不過,聽說小公子在文會上說的那些言語,可謂是離經叛道!那可沒人教,想來都是他自己的心裡話吧?”
“文臣們都不太高興呢,安郡王府也是挺生氣的!”戴權慢慢地道:“還有,官府仔細查了,珠大奶奶也是個奇女子啊,不但心狠,而且膽大,比起男子來,還要有膽色!這印子錢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官宦之家,若是放印子錢,那處罰更要加倍!王子犯法,與民同罪,珠大奶奶隻怕要往公堂上走一遭了!”
“對了,府上原來的大爺賈赦忽然就自願出繼,這其中可有緣故?想來京城裡許多人都對此頗有興趣呢?這原本是你賈家的家事,旁人自是管不了的,隻是這又涉及到朝廷爵位的傳承,就不能不過問了!”
“就像這回為例,你賈家如何內鬥,沒人理會。但算計時用上了朝廷違禁的五石散,那就不成了!官府準備公開審理此案,明鏡高懸。老太君,這是給你小孫兒討個公道,也可展示朝廷的公正嚴明。嗯,真正是皇恩浩蕩啊!”
王熙鳳聽著這話,頓時就覺著雙腳就發軟了。往日裡她覺著自己是國公府的嫡長媳,叔叔王子騰又是權勢赫赫,四王八公再不如以往,廋死的駱駝也比馬大!尋常的官府哪裡能得罪她,那高高在上的六部衙門,也不會和她一個內宅婦人計較的。再說了,她又沒犯下什麼造反謀逆,殺人放火的大罪,何至於此?
可今日來賈家的卻是戴權,宮中數得著的大太監,話裡話外的,那代表了皇上的意思。王熙鳳嚇得魂飛魄散,賈王兩家,再如何顯赫,也不過是臣子,如何能與君王相抗衡?就算最後她能得到赦免,一個入過大獄,上過公堂的女子,哪家還能容得下?
不說賈家,隻怕王家,她的叔叔,都要拋棄她了!她還怎麼活,蘭哥兒有這樣的母親,日後還能在京城裡立足出息麼?隻怕在賈家便要淪為庶孽,在鄙夷和仇恨中煎熬!
王熙鳳越想越怕,一時後悔不已,絕望地放聲痛哭起來。她也顧不得顏麵羞恥了,立刻跪下向戴權磕頭懇求,她知道錯了,寬恕她一回吧。
見戴權笑而不語,目光往史夫人處有意無意地瞟了瞟。王熙鳳心中猛地一悟,立刻又膝行至史夫人麵前,痛哭流涕地認錯,求老祖宗救一救她,隻看在蘭哥兒和賈珠的份上吧!
賈珠見狀,也上前來跪求史夫人。王熙鳳是他正妻,她出事,他豈能不受牽累,何況他要顧念著蘭哥兒呢。
“老太君,你們的家事,先商量一番吧,我也乏了,先去外廳喝杯茶。”戴權笑著道。
“戴公公,我那寶玉孫兒年幼無知,真的不能原諒麼?”史夫人且不理會賈珠、王熙鳳,隻直直地望著戴權道。
“老太君,小公子那番話可得罪了滿朝的文武啊!”戴權搖搖頭道:“他這樣不同世俗之人,如何能忍心讓他違背本心,去做個‘祿蠹’?若是有彆樣的本事,他就是白身,也能造福百姓,就比如,比如戶部林侍郎的父親一般,他也不是進士出身,但如今在國子監裡廣受尊重,是無人不服的,因他而受益的百姓也都對他感激不儘。”戴權頓了一下:“皇上的一片苦心,老太君明白了嗎?”
這可是嘉仁帝特意關照著要他說出來紮心的,史夫人不提起,他都不會忘記的。
戴權又意味深長地道:“老太君自是聰明人!嗯,當今可是位愛民如子的好君主,隻想把這國家啊治理得蒸蒸日上,青史留名。隻是啊,這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整頓軍隊、穩定邊疆,興修水利,賑災扶貧的,哪項不要銀子啊?可惜啊,百官們不體恤朝廷的為難啊,因著太上皇的寬仁,竟然把這國庫的銀子都借空了!若是催逼著還債吧,那些不識大體的,都要向太上皇去哭求討情,讓皇上氣憤不已。”
“要我說呢,這些人可是貪心不足,若果然艱難,那也罷了!如今他們一個個的錦衣玉食,奢侈無度的,家中女眷首飾華服,建起大宅子來,那是一擲千金的,幾十萬兩銀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可國庫裡的銀子拖了一一十年都不肯還,還不要臉麵地四處哭窮!這樣的行徑,就是咱們這些奴才也看不過眼的。唉,怎地就沒有忠義之士來為皇上分憂呢?”戴權喃喃自語道。
“好,戴公公,請去稍作休息。”史夫人疲憊地閉了閉眼睛,聲音苦澀地道:“我們商議之後,再來請教!”
戴權哈哈一笑:“老太君果然深明大義,可謂榮國府的定海神針!不旺了是太上皇親封的一品誥命夫人。賢德嬪有你這樣的祖母教養,那是她的福氣啊!”
等到戴權的背影消失在堂前,史夫人目光如利刃一般地盯在王熙鳳身上,忽然站起身來,狠狠地扇了她一記耳光,聲音冷厲,充滿了恨意:“說吧,你為什麼要害了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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