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薛家是熱鬨極了,沸反盈天,個個喜氣盈盈,上門來恭喜的人也絡繹不絕。有些官宦人家縱然沒有親自上門,也派人送來了一份賀禮,其中也包括了一些平素裡不怎麼和薛家來往的清貴人家。
薛老爺把這變化看在眼中,是欣喜非常,這意味著那些文官士人們的圈子願意向薛淞表達出了些接納的意思了。雖然薛淞的功名還算不得上很高,但他年輕啊,前途可期,說不得日後就能成為東華門唱名中的一員呢?那麼,他的出身,就不是問題了。
薛家宗族也來了許多人。薛老爺這脈雖發達,但並不是薛家主枝,平素裡也對族裡貢獻不少。薛家有這樣的喜事,族人們理應上門來賀喜。族中長老們心中還有些盤算,大周朝對讀書人待遇優厚,秀才還不太明顯,一旦中了舉人,那好處可就大了!
朝廷規定,中了舉人,除了舉人自己就可以出仕為官外,還可以免四百畝田地的田稅和十幾戶的徭役和賦稅。田稅他們就不指望了,薛家自己的田地就超過了四百畝,沒有個讓他們舍己為人的道理。但那十幾戶的徭役和賦稅,族人是可以沾光的。
薛家男丁攏共才三人,薛老爺身上有個祖上傳下來的虛職,待遇不同於普通百姓,但兒子們卻不能享受到。上次薛淞中了秀才,按律秀才可以免去兩人的徭役,正好他們兩兄弟就消化了這個恩典,不多不少。但是,這中舉人可是要免十幾人的徭役和賦稅,這下可以惠澤宗族了吧?
平民男丁,按照朝廷律法,每年需要服一個月徭役,為官府勞動,還要自帶乾糧。當然,他們這些居住在城市中的百姓,基本上都是向官府繳納銀錢來代替服役,已經成為了慣例。
但是,若是做官的存心想整治你,隻要找個理由不同意,你就得乖乖地去做苦力活。然後刻意派給你一個艱苦的差事,吃住條件惡劣,還要被官差打罵磋磨,一個月下來,就能讓你去了半條命!所以,俗話說:滅門縣令,破家知府,老百姓的生死,隻在當官的翻雲覆雨之間。就這樣,你還喊不了冤枉,人家隻是依照著朝廷律法辦事呢。
但是,因功名而免除徭役,那就是完全名正言順,任誰也為難不了!
再有,族人繁多,少不得就有那家中貧寒,拿不出銀子來的。以往,宗族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受苦,隻得由族中替他們出錢繳納,長年累月下來,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啊!
再往更好的方向展望,如果薛淞能再進一步,中了進士呢,不提他做了官,前途似錦,能給族中增添光彩,增加個依仗。就單說中了進士的待遇,可以免除兩千畝田地的田稅和數十人的徭役,就足夠吸引人的了!
薛老爺是皇商,日常經營買賣,商鋪眾多,主要的財產不在田地上。這兩千畝地的數額是用不完的,那麼,肥水不流外人田,能否便宜些讓給族裡呢?還能讓更多的族人不受勞役之苦!
念及於此,族長和長老們都趕著來與薛老爺和薛淞套近乎,也隱晦地提了提此事。這不過是舉手之勞,薛老爺此刻正在興頭上,自然是欣然答應下來。
族老們與之高興地談話時,又聽薛老爺說起希望薛淞再接再厲,努力去參加會試時,大家都沒口子地讚成,對著薛淞苦口婆心地相勸,表達了對他期盼殷殷。
薛淞心中苦笑一聲,這進士是這樣好考的麼,舉人他也隻是考了個倒數第二名好吧?要心懷大誌,日夜苦讀,天下多少讀書人都是這樣的啊,可能中進士的是鳳毛麟角!
薛淞有自知之明,前世,他天資還可以,最後努力地擠上了‘985’的班車,他對這個結果是滿意的。那時如果有誰對他說,你必須要把目標定在清華、北大,否則就不能停下努力,他一定會覺得非常離譜的!
這當兒,他卻沒法出口反駁,一個還那麼年輕的舉人,居然不想著功名前途,拒絕去考進士,豈不是離經叛道,不思進取,讓人痛心疾首?麵對著薛老爺期盼的目光,拒絕的話他就說不出口啊!
自打來到這個世界,他在薛家,確實是享受了多年錦衣玉食的好日子和家人的關愛,做人,不能享受權利的時候覺得理所當然,要承擔責任的時候卻拿著自己的自由來說事,這太沒品了。
會試是在鄉試的第二年,薛淞終於決定了,他可以去一鼓作氣地再拚一回,這樣成不成他都算問心無愧了。他可不願意像範進一樣,把大半生的光陰耗費在鑽研經義和一次次的考試之中。
他知道曆史發展的進程,這些經義在他看來,是沒有多少實際用處的,讓他生出耗費生命的感覺。如果不能超脫這個時代,至少他想去看看廣闊的世界,而不是皓首窮經地困在書齋裡!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工具,君子不器!
薛淞答應了薛老爺的要求,但他嚴肅地和薛老爺談了一回,說出自己的想法。
薛淞這樣的反應,薛老爺雖然心中還是感到有些不足,但也算高興的,至少薛淞沒有完全拒絕啊!隨著薛淞科場上的一連串勝利,不知不覺中,他在家中的地位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之前,薛淞是家中受寵愛的小公子,但家中的頂梁柱還是薛老爺,大哥是未來的家主,論起地位和重要性,都要強於他。嫡長子就是高兄弟們一等,即使錦衣玉食嬌養如賈寶玉,如果沒有銜玉而生這一層,其實在賈家,地位也不會那麼要緊的。
但現在,薛淞是今非昔比了。他給薛家增添光輝,前途無量,就連薛家的族長和長老們,如今對著薛淞說話也是客氣得很,再是小輩,人家也是預備的官爺了嘛,怎麼能不殷勤些!
好吧,兒子答應去參加春闈就行了,他那麼聰穎,說不定神佛護佑,一場就能中呢?就是失手,他若是見識過了進士的榮耀和做官的威風,慢慢地就能體會到了功名的要緊,不愁他不改了主意的。
薛淞按規矩去和同榜的舉人們一同去拜了座師,參加了鹿鳴宴。他的名次是殿後,但他也是眾舉人之中最年輕的一位,因此也頗受人矚目。。年輕,就意味著爭取到更遠大前途的可能性比起旁人要高了許多。
眾人都知道薛淞的出身,本覺著這樣一位豪富皇商家的公子,也必會有驕嬌之氣,和他們並非一路人,心中就存了些排斥之意。誰料,見麵後,發現薛淞是個清朗大方,言談舉止不俗,對人也平和禮貌的少年郎,對他的印象頓時就好轉了起來。很快,薛淞就與他們言談甚歡。
座師禮部吳侍郎,早年中過二甲進士的,學問深厚,因此被派到南直隸這文風昌盛的地方來做主考官。南直隸人才濟濟,比起其他地方來,舉子們的水平要高出了不少,眼前這些人,在第二年的考場上定然會一展雄風的。
吳侍郎也希望能借著這個好機會,與他們先結下一份師生之誼來,因此對著舉子們是和顏悅色,絲毫不擺高官架子,在酒宴上諄諄地為他們指點,其中比較出眾的舉子他也暗自記下,比如那排名在前列的,那形貌舉止比較出眾的這也挺占便宜的,朝廷也講究這個呢),出身名門望族的,還有那年輕出息的薛淞也就此入了他的眼。
應酬了半個月後,大家終於安靜了下來。除了幾個年紀已過四旬,覺得自己會試無望的,決心安心享受舉人身份帶來的好日子,琢磨著謀一個低些的官位,其他的舉人,都埋頭繼續苦讀,準備來年上京趕考,走上讀書人夢寐以求的榮耀高峰。
薛府現在的頭等大事就是為薛淞二爺的春闈做準備,一切都圍繞著這個來進行,其他人,都倒退了一射之地。旁人也覺得是理所當然,無人覺得不妥,但隨著王秀雲來到金陵的陪房卻不安分起來。
她們是王秀雲的心腹,本就覺得自家姑娘當初是下嫁到了薛家,姑娘可是伯爵家的女兒啊,薛家隻是有錢的商人,皇商那也是商人,著實有些委屈了。好在,薛家還算上路的,懂得尊重姑娘和王家,日後等姑娘正式管家了,她們這些姑娘身邊的老人,不也跟著發達了麼?
這些王家下人把自己看得貴重不凡,此時見到薛淞得到的關注和待遇,心中就有些不爽起來。薛淞隻是二爺,怎的能越過了大爺和姑娘去,那不是不顧長幼尊卑麼?
薛淞是舉人,舉人又有什麼了不得?彆說舉人了,就是進士,他們授官時才有幾品?比得上生來就鐘鳴鼎食的勳貴麼?
如果賈政聽到這些話,隻怕要狠狠唾他們一口:死奴才,要是這樣,我為什麼會一輩子羨慕有功名的讀書人,還被文官們排擠呢?
王家的下人們就開始有心無心地在王秀雲麵前說些閒話,什麼‘廚房裡如今隻上趕著巴結二爺,變著法子給二爺料理飲食和補品,對著姑娘、姑爺也不上心了,連蟠哥兒也趕不上二爺的待遇,明明咱們這一房才是薛家的正主兒!’
‘是啊,前日裡莊子上送了些溫泉養出來的新鮮菜蔬,老爺竟然吩咐拿了大半送去了二爺的小廚房,咱們蟠哥兒都不夠吃的呢,看那臉色都不水靈了!’
‘老爺吩咐二爺身邊的人要好生伺候著,為讓他們儘心,每月裡還額外賞賜了一份銀子。姑娘,難道咱們不辛苦?咱們也不是為了自己,實在是要給姑娘爭個臉麵!’
王秀雲本沒在意過這些,薛淞要準備春闈,照料得精心些也是正常的。隻是,她向來是個耳根子軟的,心腹下人們說得多了,她心中也不免有些計較起來。尤其是,薛淞前些日子直接拒絕了金陵王家族人的提議,她覺著沒有給她留麵子,她有些不高興。
後來,她也免不了在薛霖麵前抱怨幾句。薛霖開始會一笑置之,勸慰幾句,說得多了,薛霖也會不悅地說她是做大嫂的,居然這樣心窄,不知道此時是非常時期麼?
王秀雲不敢再提起,薛霖的臉色卻有些沉鬱下來了,這些日子,發生的變化也讓他感觸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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